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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访北京同志据点「牡丹园」,我们发现…

题记:爬上山丘,钻入树丛。在这个世界里,夜空是光,照在坚实或瘦削的脊背上,那些投到地上的剪影,就是属于一个时代的同志缩影。

身处首都的牡丹园,聚焦了太多的目光,也流传着太多的故事。

它神秘得像是金庸笔下的「绝情谷」,没有人指点,不得其门而入;它包容得像是平行世界,山下是夕阳无限好的大妈广场舞,山上是神秘的「同好活动区」;它也勤恳得像是一位史官,站在北四环废弃的城墙上,不动声色地笔耕着『同志编年史』的新篇章。

牡丹园不是北京的第一个「点儿」

「『牡丹园』在北京同志据点里应该算小字辈的。」最早接触牡丹园的齐齐老师让我们对牡丹园有了一个崭新的认识。

20世纪80、90年代,大哥大刚传入中国,移动通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仍是「未来故事」。对于连烫头都要坐在户外的年代来说,人们的交流仍依靠宽阔的公众场所。

1988年,民族文化宫前,跳霹雳舞的青年。资料图来自互联网

1995年,坐在北京胡同里烫头的姑娘们。资料图来自互联网

那时候同性恋还没有去病化,社会环境对同志不友好,同志没法在阳光下交流,但很显然,和「自己人」交流是刚需,所以逐渐形成了一个个私密的、同性恋化的社交空间,也就是「点儿」。

「礼士路、台基厂、中日医院等地,都是早期的同志据点。不过随着北京城市的改造,很多都褪去了彩虹颜色。」

牡丹园和这些同志据点相比较,已经是后来的事了。「2003年的时候,有朋友说北四环的牡丹园是同志的新据点,地儿大,环境还好。」得知此消息的齐齐老师立马就去踩点儿了。

初期牡丹园最大的优势是自然环境。和其他的人造公园相比,这里有着浓密的小树林和大片的绿地,没有修葺的石板路,也没有休息的石板凳。对于充满警惕心的人群来说,这里有着最天然的保护色。

2003年的牡丹园,里面没有动坏心思的人,但大家在社会里「直人形象」的惯性下,在这里依然很难做最真实的自己。于是有的人默契地不交流,只跟随最原始的需求。

牡丹园东园的主路。

在21世纪前,公园是同志最主流的据点选项之一,那里地儿大又不收费。

有学者曾考证过,随着同志群体对社交场所多样性的需求日益增加,更新的据点会被人为「创造」出来。[1]

作为小字辈的牡丹园很有可能就是人为创造的。这样的「点儿」多半是由圈里的「名媛」钦点的一个地方,然后呼朋唤友,一边传播「这儿是个点儿」,一边找人在这「蹲点儿」,挺过前十天,这个点儿就成真了。

不管牡丹园是如何被赋予了新的身份,可以肯定的是,牡丹园凭借着优秀的自然环境,和几乎不会随着城市改造而消失的「特权」,逐渐成为一代同志心中的圣地。

皇城墙上的同志聚集地

牡丹园的「特权」,还要追溯到700年前。

公元1267年,忽必烈在如今的北京营建「元大都城」。[2]从天空俯瞰,元大都城是一个东西短、南北长的矩形,北至健德门,南到西单。牡丹园就在健德门的西侧,曾是元大都的夯土城墙。

金中都到明清北京城的城址变迁图。资料图来自互联网

后来到了明代,北墙向南推了5公里后,元代北墙就被废弃了,再后来改为元大都遗址公园。

在西园的树丛中,有一个被铁栅栏围起来的石碑,上面写着「元大都北城垣水关遗址」,在石碑的后面,有一个由石板铺砌的涵洞,这是一个排水口,经由这里向城外排泄着废水。

700多年后的今天,这里仍是一个「出口」,只不过成了一群男人的「生活出口」。在这里,他们可以忘记好爸爸、好丈夫、好儿子的沉重形象,安心地做几个小时的自己

牡丹园西园的遗址碑。

人们口中的牡丹园,只是元大都遗址公园的一段,西至花园路,东至马甸东路,是一个东西走向的狭长绿地。又因为中间被北太平庄路分割,所以,人们口中的同志圣地牡丹园,其实是有东、西两个园子的,各有洞天。

从地铁牡丹园C口出来,能看到一个「花园路派出所巡逻警务站」。听园子里的老人说,这个巡逻站是为了维护牡丹园的治安才搬到东西园中间,现在的这个位置。

面对这个警务站,左手边的就是东园,东园设施更具年代感,里面中老年同志居多,右手边是西园,里面都是三四十岁相对年轻一些的同志。

巡逻站更靠近东园,在巡逻站旁边、沿着河边就有一条笔直的公园小路,顺着走就能走到牡丹园东园的尽头。但路上都是遛狗或溜孩子的妇女,与其他公园别无二致。

牡丹园东西园中间的花园路派出所巡逻警务站。

这条路的南边有几片休息区,和通向树丛的几条土路。一些年长的男性围坐在休息区里谈笑风声,在旁人看来,和胡同里下象棋的大爷没有不同。但是,当有年轻男生从他们身边路过时,他们的目光总能第一时间跟随。

休息区再往南一些,就是同志的地盘——树丛,因为是在山丘之上,所以旁人少有踏足。

牡丹园东园通往树丛的土路。
牡丹园的兴盛「早期的台基厂,人们都是骑着自行车去的。那时候每天只有一趟公交车经过此地,而且早晚收车较早,所以来台基厂的同志,大都住在三公里内。」而后出道的「牡丹园」正好赶上2005年北京大规模拆迁、兴建地铁以及新增公交线路。这让牡丹园一脚就跨进了新时代。西边的21路、南边的22路、北边的681路、东边的749路,四个方向都有,还有很多慕名的外地人,提着行李箱就来了。但人气的聚集,也让牡丹园开始变了味道。「鱼龙混杂」是牡丹园那个时期的特点。有的人坑蒙拐骗、有的人想「傍尖儿」走个人生捷径、还有的人想靠自己的「青春资本」逃避朝九晚六的工作。但是,在这座园子里改变了命运的人,100个人里,也就只有半个。找「傍家」要先有感情基础,能找到感情的就少之又少。即便有一些人找到了,最后也难免落得悲凉收场,很多「傍家」玩弄感情之后,拍拍屁股走人是那个时候常有的事。不过,现在亦如此。鼎盛时期的牡丹园,开始逐渐形成自己的「同志圈」。园子开始有了更多的小帮派,发生的逸闻轶事也在各个小团体间流传着。2005年到2014年这9年,牡丹园变成了一个大染缸,很多眼神清澈招人喜欢的男孩,来这才不到几个月,眼神就变得让人敬而远之。圈子形成之时,大家都会乐于八卦,「你喜欢什么样的?」「今天有收获吗?」但是到了后来,一些人开始谈论如何靠偏门挣钱。一位离开牡丹园十年又重新回到这里的老爷子说,「有些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趁着和你亲热的时候,手就伸到你的口袋里,拿走你的公交卡、零钱。」但这些都是「流动人口」干的,偷东西的人很难再见第二面,那些总在牡丹园里露脸的「名人」是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事,但也活得不体面。在牡丹园地铁站以北500米的地方,有一座仰源大厦。90年代,随着外来人口的不断增长兴起了一批地下旅馆,仰源大厦的地下就滋生了很多这样的旅馆。

整改后的仰源大厦地下室已改为自助仓储间。资料图来自互联网

牡丹园里的「名人」很多就租住在仰源大厦的地下室。便宜一些的,200元就能住一个月。
有的人白天睡觉,晚上就化着女妆和女人一起上街「拉客」;还有一些人,通过某些组织「挂一些男客」。一些有才艺傍身的人去卖唱,但也是混迹于长虹桥等露天场所,朝不保夕。园子里的李叔(化名)说,「不是北京没有适合他们的工作,而是他们不愿意踏踏实实地上班。」
在当时,园子风气浮夸,很多人报喜不报忧,只吹嘘自己一天挣了一千块,却从来不说自己被客人打得皮青脸肿,不说自己没有医保只能到小诊所打针,不说自己欠着200块房租吃不上饭。
有的男孩顶着身上、脸上的大疙瘩向园里老人儿求助,最后只得到了中肯又不留情面的劝诫,「改一下你的美国时间,晚上好好睡觉,找个好工作搬出那潮湿的地下室,你身上脸上那些疙瘩自然就好了。」有的人听完,能感觉出他被蒙住的眼睛清澈了一些,但是不假时日,又恢复如初。牡丹园在最负盛名的时候,就聚集了一批这样不能脚踏实地的年轻男孩,总想靠着跟前辈混出个人样,但最后都混个不成人样。
但是,这种「歪风邪气」也仅仅占了这个园子里的一小部分。更多的还是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同志,他们眼睛里没有这些事,只寻找自己的快乐。著名的牡丹园「926事件」园子里的「负面」像一块阴云压过来了,还带来了一场暴雨。2010年,10号线开通经过牡丹园的那一年,一场公园变革也降临这里。2010年9月26日晚8点,警铃大作,20余辆警车出动,包围了夜幕下的牡丹园。便衣、特警联合出动将这片天地包围,林子里的、石凳上的、唱歌围观的同志都被送上了警车,没被带走的都留在原地。一百多名同志被逐个询问,从身份证号到攻受属性,事无巨细。直到午夜12点左右,他们才得以回家。[3]具体出了什么事,园子里的老人也各说其词,有说命案的,有说卖淫的。唯一统一的认知是,大家都叫它「926事件」。如今再提这件事,大家都轻描淡写地说,「不太了解。」这件事情当时对牡丹园的人气有了一定的影响,人流相对减少,但是「休养生息」之后,人又渐渐多了起来,甚至这场「暴雨」让更多的人知道了牡丹园的存在。三年的时间,让牡丹园积累了更多的「客人」。一位60多岁,在圈子里「闯荡」了10年的老人说,「2013年到2014年,正值园子里人多的年份。高峰时期,东边园子的土丘上就能有四五百人。」站在一个地方不动,你就能看到数不清的同志。脚下露出的黄土路就是当年人来人往的最好证明。

牡丹园西园,那时候,这里都是绿草。

后牡丹园时代可是再大的园子也只能容纳几百人,这些年,广大同志的精神家园早已搬到了线上。时代的发展势必带来一些变革,就像曾经消失在城市改造中的台基厂、礼士路据点一样。牡丹园虽然经受住了GAY吧、互联网对公园交友的冲击,但也逼它褪去了身上的色彩。属于它的盛世已经悄然离去,一同离开的还有那些鱼龙混杂的人们,那些做着不切实际的梦的男孩们,有的被大家凑钱买火车票送回老家,有的不道一声再见,就再也没见。

2015年前后,线上交友盛行;

2017年前,仰源大厦地下室被改造;

2018年,牡丹园西园某据点在「厕所革命」后,不再特殊。

「厕所革命」后焕然一新的牡丹园西园卫生间。

视频直播、狼人杀局……同志的交友方式变得多元而又便捷,却把一些年纪稍长的同志落在了公园里。
但是,公园里不仅只有年长的老先生们,还沉淀下来一份「家园精神」。就像齐齐老师一样,北京是他的故乡,牡丹园就是他同志身份的故乡,只有看见了足够多的人们在这个园子里进进出出热闹非凡,才更能体会坚守在此的意义。最后
牡丹园里没有一支牡丹花。牡丹园的得名,有人说是20世纪70年代,名噪一时的「牡丹牌」电视机厂在中关村数字电视产业园(原北京电视机厂旧址)建厂。「牡丹牌」消失后,厂子还在,牡丹园也因此得名。可是,牡丹园真的没有牡丹吗?
爬上山丘,你就能看到,那些枝丫下的同志就是一朵朵被赋予了新模样的牡丹花。

参考资料[1]『后现代地理语境下同性恋社会空间与社交网络——以北京为例』.2016.冯健、赵楠.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2]『漫话元大都的起源与都城构建布局』.2019.中国日报.苗盛林.『北京档案』杂志社[3]『Police raid popular gay hangout (警察突击热门同志聚集地) 』.2010.环球时报Global Times(英文)
* 作者:三宝SAMBOL,编辑:黑色洋葱;内容帮助:齐齐老师、杨叔(化名)、李叔(化名)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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