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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曾说：“成名要趁早，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放眼当今影坛，没人比泽维尔·多兰（Xavier Dolan）更适合这句话了。
童星出身，19岁开始当导演，一部《我杀了我妈妈》出道即巅峰，拿奖拿到手软；之后数年不仅交出多部作者电影，也凭借帅气的脸庞吸粉无数。
多兰很早就出柜了，与蔡明亮、阿彼查邦、阿莫多瓦和格斯·范·桑特均为当代影坛最知名的同志导演。但如果谈到对同志题材的忠诚、对青春与性取向的迷恋，没人能做到多兰那样感性，更没人能像他一样台前幕后样样玩转。
丰沛的创作能量、独特的创作视角，还有全能的电影功力以及迷人的外表…他就像一块多面水晶，给全球影迷带来一个又一个惊喜。
多兰的艺术风格从一而终，他的沉浸式MV视听语言对一个高产导演来说很容易引发审美疲劳。爱则爱之，恨则恨之，影评人近年来对多兰的自恋多有抱怨，以致于其最近三部电影，毫无意外收获了压倒性差评。
本月在接受英文媒体采访时，多兰说自己打算“退圈”。因为他对电影失去了兴趣和热情，他感到很失望，发现自己投入太多的热情和精力来制作一个作品，但最终却并没有被很多人看到。这个过程让他感到沮丧和疲惫，使他开始质疑自己的电影是否不够好。
让他产生怨念的是他自编自导自演的第一部电视剧《劳里尔·高德罗苏醒之夜》。这是一部心理惊悚剧，但全球只有四个国家（加拿大、法国、日本和西班牙）买下版权，这让多兰感到身心俱废。
因此，他决定不再当导演拍电影，而是考虑转向拍广告，将来还打算在乡下建一栋房子“养老”…（手动滑稽？）
但后来多兰又做出了澄清，他说媒体断章取义误会了他的意思，休息和息影是两回事情。
好吧，考虑到肯·洛奇和宫崎骏也曾（多次）宣布息影，而他们（谢天谢地）都没有守诺，希望多兰的说说也只是说说而已。不过万一多兰变成下一个马力克，“休息”整整二十年才突然交出一部新作，这…
呸呸呸！
无论多兰接下来有什么创作计划，作为他的影迷，替他回顾职业生涯拍过的所有剧情长片，总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01
爱是最狂躁的语言：《我杀了我妈妈》
内心的敌人是最难战胜的，征服它们是艺术
多兰的首部长片在09年戛纳导演双周单元一炮而红，成为当年戛纳锋头最劲的作品之一。稚气未脱的他，拿到了这个单元的所有奖项，据说现场观众看完首映后热情鼓掌五分多钟，多兰也从此变成电影之神的虔诚信徒。那年他刚满二十岁。
多兰在片中身兼导演、编剧、演员与制片，电影资金来源于他从小当演员积攒的薪水。
电影从个人色彩浓厚的半自传故事架构出发，描述一名同志少年跟母亲的情感拉扯、爱恨交织。在角色连珠炮似的滔滔不绝之下，是真挚浓烈的人性情感，堪称完美的出道之作。
多兰喜爱琢磨母子课题，主角引用了兰波诗句：“当你十七岁，你不可能多正经。”一句话注解了成长中必经的疯癫。谁的叛逆里没有过与母亲对峙？谁对母亲的爱里没有带着一点恨？
但惟有多兰敢于把一腔热血化作诗，结尾更是留下一封信：“要见我，就到我的王国来。”多么可爱的高傲，也稚气地写下我们对母亲永远的任性。
02
戳破青春的瑰丽泡泡：《幻想之爱》
幻想中的恋爱，往往比现实来得更有趣。
第2部电影《幻想之爱》在戛纳获得一种关注单元年轻视线大奖，证明闺蜜之间为了抢同一个男人而闹翻的故事不是只有《七月与安生》。
电影勾勒青少年幻想的爱情与疯狂迷恋，也描绘出了人的自恋与凝视。与其说是两男一女的三角习题，更像是一个人与自己的勾心斗角，我们欲望的那种青春，都是遐想着自己在爱情中扮演的角色。
或许讲年轻人故事的电影，由年轻导演来拍天然更具说服力？毕竟有些情感讲的不是深度，而更在乎角色的情绪能不能撑起渲染力十足的质感。而多兰就是可以捕捉那些情绪并用影音将之最大化的导演。
03
我爱你，因为你是你：《双面劳伦斯》
我偷走了一个人的人生，偷走了我该生来成为女性的人生
劳伦斯以整整十年的时间从英俊男老师，逐渐发现真实的自己，迈向变装和跨性之路。她穿女装、画口红、蹬上高跟鞋，却依然爱着她的女友。与其说这部电影讨论的是酷儿，不如说是讨论“爱的本质”——做自己简单，难的是让你爱的人再爱上全新的你。
多兰从不相信爱可以拯救一切，结尾男女主角并没有在一起。但当劳伦斯对母亲坦白跨性决定，他怀疑又受伤的眼神看向母亲问：“你还会爱我吗？”，母亲淡淡地说：“你是要变成女人，还是傻子？”那一幕，让爱如此完整。
《双面劳伦斯》可以说是多兰最复杂的电影作品，片中他用大量王家卫式的镜头去讲述跨性恋人的美丽与哀愁，还有不被世俗理解的痛苦，一举拿下酷儿棕榈奖。电影氛围浓烈炽热，拍出了爱情的史诗感，而那时候的多兰才23岁。
《幻想之爱》与《双面劳伦斯》，可说是多兰风格与格局定型的两部重要作品，从受王家卫、阿莫多瓦影响出发，内化成自己的电影语言。身为同志的他，用瑰丽的色彩与迷人的音乐，关注人类在面对“性”与“情”间的摆荡与挣扎，建构出边缘人自己的小宇宙。
04
窒息的黑色性感：《汤姆的农场旅行》
今天宛如一部分的我已经死去，而我却无法哭泣。
据说因为无望提名金棕榈，多兰一怒之下投奔威尼斯的怀抱。《汤姆的农场旅行》本身也是一部负能量满满的戏剧改编作品，人物的爱恨交织依旧，但加入了惊悚的元素，让人感受到几分希区柯克的神韵。
电影的晦暗与占有令人窒息：汤姆前往死去男友的家乡参加丧礼，男友的恐同哥哥弗朗西斯对汤姆展露出暴力和控制欲，而神经质母亲对孩子的人生亦步亦趋。
每一个人都想极力地绑住一个猎物，好让自己的人生有所寄托、有人见证。惟有等电影里玉米田的芒草割破家庭的幻想与谎言，诚实道出关系中的矛盾嫉恶。
尽管这是多兰首次改编他人剧本，但影评人依然颁给了他费比西奖，肯定多兰在创作道路上的持续进化。这部电影也看出多兰开始懂得收敛情绪，借用类型片（genre）的元素持续探索身为人类那逃离不开的原欲（libido）。
05
爱的暴力美学：《妈咪》
我只会越来越爱你，而你对我的爱会越来越少，这是生命的必然。
2014年的《妈咪》，毫无疑问是多兰事业的巅峰，讲述加拿大一对母子相爱、想在一起却又互相折磨的故事，兼具艺术与通俗内涵，完全传承阿莫多瓦的戏剧神髓。
本片亦可看做是他处女作《我杀了我妈妈》的另外一面（我妈妈杀了我），两部电影形成完美对望关系。这部电影也在戛纳电影节获得了评审团奖（第三名），强烈建议你如果只想看一部多兰电影，就挑这部吧！
《妈咪》塑造了一对非常特别的母子，单亲妈妈戴风流时髦，儿子史蒂夫有多动症和人格障碍，两人以各自的方式时而武装、时而刺穿地爱着彼此，脏话连篇中毫不掩饰喜怒哀乐。而当他们用尽全身气力去爱了之后，却发现依然对彼此的人生无能为力。
正是这部电影，让年仅25岁的多兰跻身世界电影重要作者（auteur）之林。
《妈咪》有不输处女作的浓烈情感，但在形式上使用了更新潮的Instagram画幅，更有超级自信的流行乐曲，让这个讲述母子亲情的单纯故事升华到几乎是宗教救赎的高度。而被载入史册的那个推开画幅镜头，更是多兰对电影语言的惊人创新。
06
评论两极的开始：《只是世界尽头》
没错，我不了解你，但我爱你，谁也不能夺走我对你的爱。把这句写下来，写进你的下一部戏剧。
《只是世界尽头》作为集结了法语系明星加斯帕德·尤利尔（心痛）、纳塔莉·贝伊、蕾雅·赛杜、文森特·卡索和玛丽昂·歌迪亚等共演的改编家庭剧，在戛纳遭遇了最大争议。
滥觞的流行音乐与歌词、家人间疯狂的互动对话、乱发脾气的角色以及充满感情的慢动作影像流转等大量「多兰美学」充斥其中，让电影在戛纳的银幕场刊评价暴跌至倒数第二。
但法国导演凯瑟琳·科西妮领衔的评审团却给了他仅次于金棕榈奖、形同第二名的评审团大奖，这让多兰上台领奖时泣不成声（当然场上嘘声也蛮多的）。
《只是世界尽头》主角是离家多年的濒死之躯，在一天里经历了像是一辈子的亲情冲突。而一旦把所有冲突放入“其实他是回来宣布自己死讯”的设定，就能感受到那些欲言又止的细节的力量。
电影里那只整点会从时钟飞出的鸟儿，最后在主角再次踏出家门后变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真鸟，虚实交错地借喻了返而复去、期待落空的心境，就像每个同性恋对家的感情。
07
英语片滑铁卢：《约翰·多诺万的死与生》
与其给我爱、金钱或名誉，不如给我真理。
本片是多兰首度进军好莱坞的商业片，描述美国电影明星约翰·多诺万拥有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魅力，却与英国一个11岁男孩秘密通信的故事，是关于好莱坞对私生活所造成的冲击，以及其如何转变、扭曲人与人的亲密关系。
但和《只是世界尽头》的争议性不同，这部英语片几乎是一面倒的差评。传统好莱坞叙事，主题冗杂浮于表面，人物情绪转折生硬，缺乏共情能力和代入感等等负评，让这部电影在多伦多电影节首映后即被埋，等了整整一年才找到买家。
但不可否认的是，剧本将一个角色的人生故事，拆分为两个人、三个时间段，从而在多兰最熟悉（但也最无奇）的成长母题中重构出另一意境。
多兰通过死亡将两位男主的人生连在一起，让约翰·多诺万重生具象化为一个人，这种聪明的做法，是一个29岁导演才会有的天分和创造力。
08
把最小放到最大：《马蒂亚斯与马克西姆》
就像我歌曲的旋律，人长大到某个时刻，总是不再想听那些笑话和歌。
从故事主题来说，多兰一直都能把个人生命故事中最细微的小事，放到最大而撞击观众内心。争执不休的亲情、纠结在心的爱情、自我认同的挣扎与解放，反覆出现在他的作品里。
而《马蒂亚斯与马克西姆》则是交融了这三者，并难得大量放入过往鲜少提及的友情，因为这次的主题正是一段多年友谊所遭逢小到不能再小、感受却无比巨大的变化。
像是跳入湖中的马蒂亚斯，其身旁的水看似只是如涟漪般散开，将镜头拉近，才发现眼前反而像是置身于滚烫冒泡的水花之中。
而这就是多兰将抽象感受具象化的本领，每一部片都会透过不同的意象美翻观众。同时配上让意识沉浸其中的优美音乐，或来点鲜明却与当下绝配无比的歌曲。视觉与听觉的飨宴不只是点缀故事的血肉，更是与故事合而为一的灵魂所在。
《马蒂亚斯与马克西姆》以一场和好友在假戏中的吻，点燃了最本能的知觉、一闪而过的念头、深入拆解才能明白的真实心绪。
而这趟心路历程主要以马蒂亚斯的主观视角推进，从感觉到变化的困惑不安、无法面对自我的抗拒与逃避，到内心越发沸腾的感受慢慢拨开迷雾，最终发现真实情感早已如星火般存在那片终将燃烧的草原。
多兰在接受采访时曾说：“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看的同性恋电影是《断背山》、《神秘肌肤》和王家卫的《春光乍泄》……我喜欢这些电影的艺术性，但角色的悲惨命运让我感到绝望。直到我们有了《爱你，西蒙》这样的电影，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安慰。”
因此《马蒂亚斯与马克西姆》是迈入三十岁的多兰向他的青春致敬之作，它向我们展示了，年轻时的恋爱应该有的猜忌、苦涩和甜蜜。
小结
得到多大的赞美，就该经受多大的诋毁。更何况，那些猛烈批评多兰的人，往往只是集中在他的自我重复和过小格局，并非一味谩骂。
多兰确实过分依赖自己的生活经历，包括那些无法调和的母子关系和同性爱情母题。而天才的影像意识终究无法撑起题材的一再重复。
但我们作为同性恋群体喜欢多兰，不只是因为他是有才华的导演，更因为他是一位热爱性别与性向题材的导演；他忠于自己的性身份，而且勇敢的把俄狄浦斯情结拉进一条条故事线里。
多兰曾说：“你们可以说我是同性恋导演，但别定义我的电影是同性恋电影。”这并不是说他反感同性恋电影，而是他希望所有观众都能撕掉狭小的标签，去感受镜头里每一寸肌肤的呼吸。
每次看多兰电影，都像历经一场革命、走进一个荒芜。他写过人生如此的悲哀，也拍过爱的流离暧昧。若你容易伤感，你会在多兰电影里找到微笑面对的戏谑；若你快乐得太空虚，或许该尝尝他开到荼蘼的忧郁。
_ | “我的一生都将贡献给电影，无论它是否被人们接受和喜爱。正如法郎士所说的：与冷漠的睿智相比，我更钟爱激情的疯狂。”——泽维尔·多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