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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柜里的初恋男友

他是我的第一任男朋友,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是他的第二任男朋友,他知道我的名字。他和他的第一任谈了五年恋爱,直到对方被家里逼着找了女朋友。

他是学物理的,他的网络昵称是“Ray”,射线的意思。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只好叫他“Ray”。

 

我们是通过社交软件认识的。他的个性签名是“少一些肤浅的娱乐和表面的喧嚣,多一点严肃的思考和深层的交流”,我觉得很有趣,就主动跟他搭讪了。他是物理学的博士生,一天十多个小时待在实验室里,很忙,经常是几个小时后才回复我的信息。

他不喜欢娘的、胖的、留长头发的,我不娘、不胖、不留长头发。至于我喜欢什么样的,不喜欢什么样的,我说不清楚。在我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之前,我喜欢过各种类型的直男,高的、矮的、壮的、瘦的、阳刚的、清秀的、文艺的、痞气的、温暖的、腹黑的、有趣的、无聊的……

第一次见面那天,北京盛夏的干燥、闷热和汽车的诡异味道混合交织在一起。我担心迟到,没命地跑去我们约定的商业大厦。我的后背湿透了,我的额头渗出滚烫的汗珠。

咖啡厅门前排着长队。我挤进人群,四处张望。灯光暗淡,他握着手机向我挥了挥手。我站住了,看了他几秒,然后快步向他走去,坐在他对面。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推过来一杯咖啡,说:“我请你喝一杯咖啡。你看你热的,着什么急啊?”他仔细看了我几眼。我拿出纸巾擦了擦头上的汗,说:“让你久等了。”

他不娘、不胖、不留长头发。他戴着一副白框眼镜,留着一弯胡子,身体比较壮实,比我高出半个脑袋。我喜欢他的声音、胡子、眼镜和身材,他喜欢我的笑。

我向他介绍了我的名字和经历,他却说:“我暂时还不想将名字坦诚相告。你觉得可以吗?”我前倾的身体往后退了十几二十厘米,我笑了笑,接受了他。除了他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对其他的一切都感觉很好。相比于那些用虚假的名字、年龄欺骗别人的人,Ray还算是诚实可靠的。

我们在第一次约会时就确定了恋爱关系,这速度很快,我们似乎都是认真的,又似乎都只是试试看。我有很多次约会,情况各有不同:约会时感觉很差,没有什么可聊的,我很后悔出来约会;或者感觉一般,不算差也不算好,没有想与对方再次见面的意愿,所以以后也就不会再约;或者感觉很好,这种情况非常少,北京人数虽多,但能让你一见钟情的恐怕寥寥无几。我对Ray是一见钟情,期待与他见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所以我可以不介意他隐藏他的名字。

在之后的见面中,我有谈恋爱的感觉,他表现出了傻萌的一面,偶尔会“哈哈哈哈哈哈”地笑出声来,成熟而感性。

我们越来越了解彼此。他很直男范,喜欢腹肌和手臂肌肉,喜欢看小众电影,喜欢喝咖啡和吃日本寿司,喜欢聪明活泼的小狗,喜欢莫奈的画,喜欢去安静的风景区游玩,不喜欢去人多、嘈杂的酒吧,不喜欢追电视剧。他很注重个人卫生,脸部总是很干净。他不会做饭和做家务,在家里就只想躺着。因为在实验室里久坐,他的四肢不是很灵活协调,他跑步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笨拙滑稽。

我感觉很快乐,每天下班之后都会给他发信息,想尽快和他见面,尽管我仍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个人。在餐厅结账的时候,他刷信用卡,服务员问先生贵姓,他说他姓杨。我只知道他姓杨,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他是深柜男,他的家人、同学都不知道他的性取向。我通常做实验做到很晚,晚上十点左右我通常在他的校园门口等他,这时周围几乎没有什么人。他很担心他的同学和老师看到我们,所以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他不会让我走进他的校园,只是陪我在附近的街道散散步,或者吃点夜宵。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他的同学,这正好是他想要的。

我们从酷夏走进了严冬,他从蓝色、红色、灰色的圆领短袖换成了黑色的卫衣和大风衣。

像往常一样,我在下班后给他发信息。等了几个小时,他也没有回复。第二天,他说他回家了,他爸的病情很严重。我既高兴,又为他难过。我回复了几句,说想去看望他的爸爸,他却没有回信了。他是深柜男,我突然觉得有些荒诞和虚无。我以什么身份去看望他的爸爸?在他的眼里,我究竟算什么呢?

他有一位姐姐,一年前已经结婚了。他是1989年出生的,比我大4岁。他快要博士毕业了,他之前说过,如果他不读博,他的爸妈早就逼他结婚了。

接连几天,他都没有回复我。我翻了翻他的微信朋友圈,里面没有任何动态。他的微信个性签名是:“踏踏实实过日子,想要心里有着落。”我预感到,这是他的微信小号,是他专门用来与同性恋交往的小号。我安装上Gay圈的交友软件,点开他的资料,上面显示他最近一次登录是在3个月前,他的状态是单身。对此我没有感觉很诧异,我相信他不会出去偷腥,一是因为他时间很少,二是因为他这人是性冷淡,从来没有与我谈论过攻受问题,三是因为他是那种想踏实过日子的人,正如他的个性签名所言,四是因为他连名字都不舍得说,除了我大概没有其他人愿意跟他谈恋爱了吧。我的资料也显示我是单身,我没有修改个人资料,只是因为我懒。自从与他确定恋爱关系后,我就卸载了这个软件。

我再次给他发信息,问他是否已经回到了北京。第二天,他回复说下周回来。根据他的回复速度和回复内容的长短程度,我感觉我们的关系真正进入了缄默的严冬。我早应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毕竟他连名字都不愿意透露给我。

北京的冬风凌厉刺人,像锋利的刀剑一般,我裹得紧紧的,倒不觉得冷冽。他戴着口罩,推着自行车,与我走去五道口。

我们点了咖啡和甜点。他让我多吃点,多长些肌肉。这家餐厅的灯光迷离而油腻,温暖而醉人,他“哈哈哈哈哈哈”地轻声笑着。

        

我问及他爸的病况,他变得严肃起来,沉默了几分钟。他和他爸的关系一般,没有什么亲情的羁绊。不过他和他的妈妈、姐姐关系很好,尤其是姐姐。他的姐姐跟他说过很多次,让他找女朋友,他总是开玩笑说不急,没有遇到合适的。如果他的姐姐已经结婚,他也快博士毕业了,他的家人都为他的终身大事着急。

他现在的情况和他的初恋男友是相似的,他们没有顶抗住家人催婚的压力,最终分手了。他们分手的那一晚,正好是在我们所在的餐厅。是他的初恋男友先说“我们分手吧”。

Ray对我说:“我们分手吧。我的家人不会接受我的同性恋身份,尤其是我爸。”

我有心理准备,没有觉得很突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大爆发,而是很安静地看着他的白框眼镜,说:“你想要一辈子隐瞒下去吗?”

他皱了一下眉头,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我说:“我们不算是谈恋爱吧?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们也没有上床……”

他还是皱了一下眉头,说:“嗯,不算吧。”

气氛尴尬而诡异,看样子他没有打算将名字告诉我。我有些难受,但没有想哭。我的手指在咖啡杯前微微颤抖。我说:“我会记住你的。”不管如何,他都是我的第一任正式的男朋友。

我很羡慕他和他的初恋男友谈了5年恋爱,那5年他过得一定很幸福。他们是高中同学,相识多年,虽然已经分手,但还是有牵挂。他说,他强迫自己忘掉初恋男友,但这是不可能的事,他的心中永远给他的初恋男友留下了位置。我们不过才相识不到半年,我在他心中的位置,不可能超过他的初恋男友。

“你以后要结婚吗?”他轻轻地笑了笑。我不知道那种笑是无奈、无所谓还是什么。

“我肯定不会步入传统的异性婚姻。我希望找一位相爱的男朋友相伴一生。”

我向我的同学、朋友都出柜了,但还没有向家人出柜。我的家人是无法接受同性恋的,即使接受这也是一个非常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再过几年,我爸妈肯定会催逼我相亲结婚,而我肯定不会回家。他们催个三五年,也就不会再催了。

Ray当然也不想与异性结婚生子,但是他必须给家人一个交代。

他结了账,小声对我说:“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那个微信号是我的小号,我以后不会再用了。”

冬天的深夜真冷,冷得我没有什么感觉,好像我的内心已经被冻得坚硬了。他戴上口罩,骑车远去,我看着他的模糊的背影消失在暗夜之中。

我给他发微信信息,他再也没有回复过我。他在我的世界中消失了,只留下一页一页的聊天记录、一张他在实验室里穿着实验服的照片和他成熟而感性的笑容。

每当路过他的学校,我会停留几分钟,有时会走进去看看。如今,他已毕业离校,可能已经离开了北京,可能已经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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