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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gay的前半生:出柜、出家、 感染HIV。

题记:

今天分享故事给大家,希望可以在别人的故事呈现中带给你些许正在寻找的答案。

人活一世,会遇到很多苦难。而爱,就是治愈苦难最好的解药吧。

1.

我和川,是七八年前,在北京一个篮球基友群里认识的。

川是群里的头儿,球技高超;我不会打球,只偶尔去旁观和聚餐。他小我五岁,身高187,身体壮实、寸头、戴眼镜,一身运动直男范儿。

川当时有男友,而我则是单身,我们俩没有在群外单独见过面。我对他了解并不是特别多,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只是因为我老家无锡,他老家常州,算得上半个老乡,所以总觉得较旁人亲近些。

当时我在政府机关上班,平日里戴着面具,过着刻板压抑的生活。在篮球群里,大家可以放下伪装做回真我,肆无忌惮地玩笑嬉闹。因为我斯文清秀,群里照我名字的谐音叫我“Jolin”,川也跟着一起喊。

有一次打完球,十几个人找了个包厢吃饭,喝着喝着就开始互相扒衣服,上下乱摸。有笑的有喊的,有跑的有追的,抱成一列火车。至于我和川有没有互摸,现在想不起来了。

这是我对于川,最初的记忆。

那段时间,我过得很是痛苦。因为和家人出柜,父母坚决不接受,而我自身又有自我认同问题,心中充满着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不知道人生该何去何从。

绝望中的我在佛教中找到了精神寄托,我想逃出这个沉重不堪的铁笼子,去一个遥远的角落暂时休息。

思前想后,我最终做了一个决定,辞去十年的公务员工作,到云南的一个寺院里去生活。我和川聊到这件事,川说我太修仙了,跟他们这些“俗人”有距离。然而,其实这对我而言并不潇洒,而是一个痛苦的决定。

2013年夏天,我真的辞了职,随即去了云南边陲一个偏僻朴素的寺院,不久后出家了,全身心投入学佛修禅,希望终生为僧,不再还俗,不用去管同性恋的事情。

然而事实残酷,短暂安宁之后,我发现自己在那种与世隔绝的孤寂中并不能安住,我需要拥抱和爱,心底还对世间生活有着渴望。

我终究还是退堕了,败给了欲望。信仰和人性在我的心里反复纠缠和斗争,让我在黑夜的山里对着明月恸哭不止。

第二年夏天,我还俗下山了。

2.

出家的经历让我觉得自己和大都市是那么格格不入,我就像一个孤魂,游离在现实和彼岸中间,两边都进不去,什么都抓不到。

我很抑郁,也很绝望,大概过了一年吧,我才重新找到工作,慢慢稳定下来。期间和前任复合了一段时间,但因为相处的种种摩擦,加上他有结婚的打算,又分手了。

有一天,偶然和川重新联系上了,想起之前在群里的欢乐,倍感亲切。我告诉他出柜之后和父母常年对峙的痛苦,自我摇摆的折磨。而出去走了这么大一个圈后,我折腾够了,累了。只想好好按照一个gay的样子,踏踏实实过普通人的生活。

川则是刚和相恋七年的男友分手,原因也是对方准备回去结婚,和我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更巧的是,川也和家人出柜了,和我一样,被骂得狗血淋头,受尽了家人的冷言冷语,“即使不说话,我和家人之间也是充满火药味儿,一触即发。你和父母在一起的那些感受,我完全懂。”

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相似的境遇让我们备受煎熬,但也让我们惺惺相惜开始靠近。

我和他的感情迅速升温。他给我寄水果,来公司接我下班,找我一起看电影,逛宜家,又在我家附近租了房。

别看川外表粗犷,他却能把小家布置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阳台铺了榻榻米,躺着就可以看到我家小区。

我用他的号上了AFK好多年的魔兽世界,他在旁边教我跑地图做任务。退出游戏,我们并排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AFK在魔兽世界国服,AFK代表长期或者永久的不能进行游戏,这个概念在魔兽世界关服时间中被广泛的认同。)

空气中好像有化学作用在发生,我开始喜欢他了。

他是我喜欢的健壮踏实型,我是他喜欢的斯文清秀型;我们都已经出柜,决定不婚,对未来生活有共同的期待;我们老家特别近,生活习惯差别不大;还有,他属兔,听妈说这个属相跟我最配……

3.

2016年底,我把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打算迎接新生活。然而过完新年,我开始持续出现身体不适,反反复复感冒发烧,嗓子天天疼得像针扎,说不出话,夜里不停盗汗,体力下降得厉害。中医西医看了又看,各种药都吃过了却都不见好转。

时间一长,我有点疑神疑鬼:体质怎么突然变这么差了?不像是累的,难道是艾滋病?听说感染后的症状就是这样的。但不可能啊,要说高危性行为,只在六七年前有过一次,最近两年里只和前任做了几次,而且都有套子。此外也没有输过血。

如果这样都让我碰上,那也太天方夜谭了吧!

一方面是因为起了疑心,另一方面是想和川把关系确定下来,于是我提议一起去做检测,为彼此负责。

清楚记得那是4月5号的上午,正当清明,大晴天,我们一起去了北京疾控中心。

抽了血,川结果先出来,是阴性。到我的时候,医生让我先坐下,低头看了一眼单子,然后才意味深长地说:“你的血有问题啊。”

我愣住了,知道大事不妙,但还不愿意相信,勉强问:“是什么问题啊?”验血的医生不说,让找楼上的大夫谈。

我的脚步和心脏都有点飘,恍恍惚惚往楼上走。咨询室的医生语气和表情都很温柔,但说的话却是那么无情:“你的检查结果是阳性。”

这个结果甩过来,没有五雷轰顶,而是懵了,很懵,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就像身边起了灰色的浓雾,就像心里烧起了一朵幽暗的鬼火。

从未想过这个病会出现在我身边,更别说出现在自己身上!此前我甚至很少了解到艾滋,要不是前几天看到蔡康永在《奇葩说》里科普艾滋病只是一种可控的慢性病,我还会以为感染就等于死刑呢!

一直以来,我的潜意识里艾滋是和乱交、不自爱联系在一起的,而今天自己突然变成了这种人,我觉得自己变脏了。回想到一个细节:前不久川着急地告诉我:“卧槽,你知道吗?我看到室友吃的药了,他有艾滋!我是不是该搬家?”

很显然,我和他都有一点恐艾。我们的关系,怕是要到此结束了。

短短的几分钟,却漫长的好像几个世纪,反复挣扎之后,我把结果告诉了川。

川也懵了,故作镇定地挤出几句话安慰我:“别担心,这个已经不是绝症了。再说,没准他们搞错了呢?”

而我只是苦笑。

从疾控中心出来,阳光金灿灿的,早春的暖意四处弥漫,角落的迎春花兀自盛开。他拉我去旁边的地坛公园散步,边走边开导我:

“没事啦没事啦,这不还有我照顾你嘛。再说现在这个病也没那么可怕,只要坚持吃药就能控制,和正常人一样的。你看NBA的魔术师约翰逊也被感染了,不也已经治好了吗?你呀,现在要放轻松,不要想太多。不是有那个故事吗:有个老头被诊断出了癌症,后来他放下一切心结出去旅行,回来之后癌症就好了。所以啊,你现在调整心态最重要……”

他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叨叨,而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可以做他的男朋友了。

到了晚上怎么都睡不着,万千思绪翻来滚去。想到我不应该连累川,想到自己死了会怎么样,想到过去的人生。

我的前半辈子,得到的已经不少,想得而得不到的也已尽力争取过。曾经一直抗拒着自己的取向,因此搅乱了整个生活,但所幸最后坚持了真实,没有欺骗自己和亲人。

倘若真的明天就死去,我其实没有多少遗憾。只是心疼爸妈,他们因为我是同性恋已经深陷绝望,再加上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由于艾滋病,又会让他们堕入怎样的深渊……

我在心里问佛:为什么让我经受这一遭?这样的命运昭示着什么深意呢?我以前做过怎么样的恶呢?这是给我的新的考验吗……

躺在床上,心里压着石头,身上发烧出汗,把衣服和床单全部浸湿了,又不敢脱。熬到天亮,微信里收到川发来的信息。看到“早上好”这三个再简单平凡不过的字,我的情绪突然奔溃,哭得不成人样。

接下来几天,川陪我去各个医院做检测。CD4结果很快出来了,只有100,很危险了。十多天以后,抗病毒药还没审批下来,我因为持续高烧住院了。

川陪我办了住院手续,准备了水果、牛奶、水杯、饭盒、毛巾等一堆东西。还给了我一个iPad,让我看《王牌对王牌》散心。安顿下来后,他每天都会来病房看我,越过大半个北京城。

医生判断我合并感染了肺结核,必须先控制结核,再上抗病毒药。但是验血和CT一直查不到结核征象,没法对症治疗,只好上大剂量抗生素。眼看CD4越来越低,最后到了40,还是没吃上抗病毒药。

每天要抽N管血去化验,从早上不停输液直到半夜。高烧在每天下午如约而至,持续到凌晨,留下一床的汗湿。在病房不能洗澡洗头,原来有型的辫子散开了,油乎乎蔫搭搭的。175的身高,体重降到52公斤。整个人披头散发形销骨立。有生以来最狼狈的一面,川都看在眼里了。

住了一周,邻床病情恶化,医生让我换病房。邻床刚四十出头,合并感染了PCP肺炎,到了晚期,水米不进,上厕所都要我扶着。他不愿意把病情告诉家人,只有前妻一个人偶尔看望。

换房第二天夜里,听到对门传来女人的哭嚎,知道他走了。新室友来自外省,刚刚二十出头,CD4跟我差不多,也合并了PCP。他漂亮温柔的形婚女友天天过来照顾,后来听说他们离婚了。

窗外春意浓了,月季花迎风怒放,娇艳欲滴。偶尔下楼走一走,看路人春衫渐薄,我在病号服里外加上厚厚的棉衣,裹得像个粽子,却还觉得寒风透骨。

而这一切,我不敢告诉父母。有时候在病床上接老家的电话,只好强打精神拉家常,告诉他们我一切顺利。

这人生的光景啊,怎么变得这么快?我向人世间的烟火刚刚走近一点,却又被狠狠地拉开。许多夜里,我把手机打开放在枕边,放着在寺院常念的经文才能入睡。

万幸的是治疗起作用了,一个月以后,我度过危险期出院了。回家以后终于吃上了抗病毒药,悬了很久的心放了下来。但因为免疫力太低,医生不许我出门。我一个人在家休养,一呆就是一年多。

4.

一年里,每天早上吃结核药,去社区诊所打针,然后回家做饭、上网、看书,做家务。晚上吃抗病毒药,在副作用上来之前争取入睡。刚上药的时候浑身发热,头晕得厉害,经常失眠,即使睡着了也是噩梦不断,醒来后一整天都疲惫不堪。

川辞职了,去一个健身学院学习,准备转行做教练,每天训练很辛苦,但也隔三岔五来看我。我学做了牛排、炖牛肉、手撕鸡胸、蒸鱼,肥牛饭之类的,给他加加餐。每次他都吃个底朝天,笑着说会把我吃穷的。

川偶尔也会请我出去搓一顿,然后我们一起出门逛逛街。有一次一起逛超市,看到一个机器人手办,他特别喜欢,但价格太贵,没舍得买。后来我偷偷买来送他,他很开心,放在自己床头玩。

一个人太无聊,我练了一个魔兽世界的号,让他带我升级。他玩的是DK,开着飞行摩托过来带我。我练了个牛头德,两个角色身材差很大,挤在一起有点违和。跳上坐骑的时候我有点害羞,似乎从来没有过这种亲密的感觉。

我们在无人的寒冰王冠里狂奔,他抄起大剑一路秒杀各boss直到巫妖王,我跟着拿经验拿装备,爽到飞起。之后我加入了他的工会,一起raid打怪做日常。和喜欢的人一起打游戏,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

至于我们的关系,两人都没有明说。

起初我只想维持朋友关系,因为自认为身为感染者再去主动追求他是不道德的。后来我接触到了U=U理论,了解到当感染者持续接受抗病毒治疗半年以上,病毒载量检测不到的时候就不再具备传染性,可以有正常性生活,这就是“Undetectable=Utransmittable,检测不到=传播不了”。

而川早就把这方面能查到的信息都看过了,看到我的心态调整过来,他也放心了。我很认真地天天按点吃药,半年以后,病毒载量就查不到了。

我开始允许自己和他亲密接触。有一天一起午睡,暖黄的太阳照在床上,让人放松而慵懒。我随手抱着他摸索,他引导我的手走向敏感部位。越来越激动的我改用舌头挑逗他,直到钻到下面……

他压抑着满足的声音命令:“舔我的脚!”我从未这么做过,略一犹豫后照做了。他的声音更多了一份嘶哑和惊喜:“早知道这样,以前就该把你收了!”我抬头对他坏笑,继续工作直到他爆发。

还有一次是在他学校。下课的时候,训练室里没人,他探头探脑看了一圈,拉我到墙角的器械旁,解开运动裤的腰绳。我正被满屋的肌肉男照片和荷尔蒙味道刺激着呢,蹲下去就扑了上去。

更深入的接触,则一直没有发生。有一次他跟我抱怨:“什么时候可以进入你的身体啊?”我当然也很想,可是心里还是有顾虑,自己的身体和心理不允许走出这一步。

5.

2017年底的时候,川培训毕业,在健身房找了工作,把家搬到了东城。离我远了,工作忙了,他来得越来越少了,联系也越来越少了。

察觉到这样的变化,我有点苦涩,有点无奈。有人安慰我说,他和我共同经历了人生重要的事件,还会一起继续走下去;也有人说摩羯座就是这样的工作狂,感情在他们那里并不是第一位的,劝我放手。

这样过了大半年,一直不冷不热。我想:他喜欢我,可这份喜欢敌不过对疾病的恐惧;我喜欢他,可这份喜欢被我的身体阻碍,不能尽情向他打开。他终于用行动告诉我,他选择了放弃。那么,以我现在的情况,又何必强求?

想到了这些,倒也没什么顾忌的了,我决定向他问清楚,死也要死个明白。

一天夜里估摸着他下班了,我打电话问他:“你觉得我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呀?”

他犹豫了一下:“比一般的朋友好一点吧。”

果然如此。其实我很想问:“难道我们仅此而已吗,原来不是说了要在一起的吗?”但我说不出口,只能平静地背书:“我想过了,咱们关于事业和情感方面有一些观念上的不同,可能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谢谢你陪我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光,以后在你有需要的时候,希望我也可以帮到你。”

他说:“好吧。”

就这么说完了?真想多和他聊几句,哪怕吵起来也好,可是他的平静,却堵住了我的口。我安慰自己说,也许是他正在忙,也许是他突然被问到有点措手不及。可等到第二天,他一直没再打回来。

不甘心就这么结束。第二天下午,决定去见他。快到他晚饭时间了,我急急忙忙买了菜,做了他爱吃的肥牛饭装在饭盒里,打车出发。见面以后,他对昨天的内容只字不提。没办法,我只好直接问他:“昨天那个电话,你后来感觉怎么样啊,想说什么吗?”

他 “嗯……”了一小会:“有点不开心了,不过又觉得有点释放。”

接着解释,现阶段他只想赚钱,没有时间恋爱,也没时间照顾到我。

说话的时候,他不停地看表,说领导和客户催他回去。那种两个人之间有一道隔膜,想接触又够不到的感觉,又出现了,仿佛回到了我们最初认识的时候。

我说:“好吧,刚好你还没吃晚饭,我给你带了肥牛饭,吃一口再上去吧,不耽误时间的。”他说不了,来不及。我的心里在乞求:“象征性吃一口,也不行么?原来在我家,你可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

他最终没有吃,站起来摸摸我的头,说:“照顾好身体啊。”然后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失落、愤怒和羞惭一起占据了我的心头,以至于想躲开他的手,可没反应过来。独自愣了一会儿,慢慢坐车回家,把保温杯里热乎乎的饭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然后就想,要不要切断和他的联系,因为我无法和有过情愫的人再保持朋友关系。但想想算了,别让心里装进更多的冷酷了,就多留一份曾经的好吧。

也许他是老天爷派来救我的。如果没有和他重逢,我就不会去检测,从而错过了最后的治疗时间。现在他完成了救我的使命,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生活里,这样看来,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

6.

故事就这样走到现在,我和川一年就见一两次。

今年春节我打算留北京,他突然联系我,说他要回常州,想找我出去玩。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们去了上海,住了两个晚上,睡大床房。夜里我们相敬如宾,轻轻拥抱后各自安睡,像一起出差的同事。

回想我们的交往,始终没有过天雷勾地火的激情,或许我们对彼此的喜欢,并没有那么多。

对他我经常有一种感觉:他的心里装了许多苦,但他不说,他绝对不会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亲爱的人面前。

他只是努力工作做事情,在现实层面上创造更多保障;而我呢,并不在意那么多现实的保障,我希望人在最亲爱的人面前,可以自然展现自己最真实柔弱的一面,一起去经历这个无常的世界。这一点,也许是我和他最大的分歧。

最后讲一件小事。十月底的一天,他突然发来微信:“健身房来了个和你好像的会员。”意外之余,我有点窃喜,又有点生气,开玩笑的回他:“你想见正版的话可以来找我吃饭呀!”

他说,“好呀有空约饭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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