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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了,我把室友留在了尼泊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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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3月,美国对尼泊尔5亿美元的援助计划“MCC合作”,明摆着是一份“有毒”的礼物,但跌破眼镜的是尼泊尔联邦众议院竟然通过了,签了就是拱手让出国家主权。一时间,这个蕞尔小国再一次被推向舆论的风口。

刷到这条新闻,我眼前立刻浮现出来尼泊尔街头一群一群的年轻人,推推搡搡,争先恐后的场景。爆土扬尘的街道上,随意穿梭的车辆,摩擦与事故频繁发生。

其实,外界一直宣扬的“幸福指数”,和这里的民众多并没有太多的关系,反而像一层滤镜,模糊了期待与现实之间的差距。

2022年4月25日,尼泊尔旅行,七周年纪念。

2

时间倒回至2015年春节前,我收到了旅行社代办的前往尼泊尔的出境游手续。当时我参加的是安娜普尔纳大本营线,这是一条经典的徒步路线,跻身世界TOP10全球徒步爱好者追捧的线路,在驴友中,它简称为ABC,走下来需要时间8-10天。

如果体力允许,身体吃得消,发烧友们还会连着Poon hill线一并走完。成功挑战这条大满贯线,相当于徒步者戴上了“无冕之冠”,可以成为往后余生随时可以拿出来炫耀的谈资。

当然,我不是孤身一人前往尼泊尔,除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团友,还有他,蓝脸。

蓝脸,是好驴友,我们一起完成了很多次徒步和穿越。在我们生活的城市往南,有七十二道峪口,上百条高山徒步路线,其中不乏“鳌太线”,被奉为“中国最艰难的五大徒步线路之一”。在很多年前,我俩就征服过它。因为鳌太线屡屡发生特大人员死亡事故,所以国家颁布管理条例,禁止鳌太线穿越!当然,这是2018年的后话啦。

蓝脸,是一个腼腆的大男孩,嘴笨不太会说话,但是心思细腻,做事踏实认真,也非常勤快,乐于帮助别人。当然,这些都是他愿意让周围的人看到的一面;其实,他还有另一面:

蓝脸是抑郁症患者,中度。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呢?

因为我俩还有一层关系,室友。

3

我们是4月20日,抵达首都加德满都,特里布万机场。它是尼泊尔唯一一个可以起飞国际航班的机场,规模甚至不如国内的支线机场。入境的安全检查,奇慢无比,所有过程全靠人工,纰漏百出。

“不好意思,您的托运包丢了!”

当我得知自己的行李,丢了一件后,并不觉得十分荒诞,毕竟在这里,什么离奇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啊!

好在失踪的包,里面主要是食物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并无其他和徒步有关的东西。我一度猜测,落地安检的人,借助扫描设备,看到了里面的物品,见财起意,谎称找不到了。但我又没有证据,加之这里办事的效率奇低,所以索赔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希望别影响了我们的旅行啊!”不太会说话的蓝脸,劝慰我。

不过,这里的天真蓝。据说,这里是世界上幸福指数最高的国家,就连空气都是甜味儿的。我不想被琐碎的小事儿,影响了出游的心情,主动把丢行李的消极影响从身体里删除;还有一方面,蓝脸的情绪,特别容易受到负面的影响,“我不想让已经丢失的行李包,影响到你的情绪啊。”

“放心吧,我已经好多了。这次出来,我带了药。”

当天,我们团入住酒店后,就在加德满都市区内闲转悠,算是熟悉环境和气候,为后天的正式穿越,做预热。

蓝脸和我走在大街上,前往杜巴广场,瞻仰一座神庙,Kasthamandap 加萨满达庙,这个名字不好记,又被翻译成,独木庙。整座三重屋檐的建筑,来自同一棵树,没有用到一根铁钉,因此,称为独木庙。这种树木,叫婆罗双树,生长在南亚次大陆。每一株婆罗双树,都是成双成对的生长,终生不能分开,否则,一旦分开,就会死亡。十二世纪人们在这片土地上,用婆罗双树的木料,建造了第一间神庙,再依此为中心,修建了房屋、街道、更多的寺庙,逐渐规模扩大,人群聚集,城市出现,这座城市就叫Kathmandu,就是加德满都。

“原来加德满都的意思就是婆罗双树啊!”蓝脸啧啧称叹。

我绕着神庙,转了一圈。数了一遍柱子,一共16根。柱子上被涂上了厚厚的红色颜料,像涂抹在当地女人脸上的粉腻子,龟裂开来,随时都有掉落的可能。神庙其实是一座凉亭,没有墙,八面漏风。里面挤满了人,我猜可能是专门来乘凉的,或许也是祭拜里面供奉的神祇。被木栅栏围着的,是一尊神像,但是我看不清楚样貌。我原本想走进看一看,却被蓝脸拉住了,他说:

“我们还是别去了吧,这里的人看上去并不友好。”

的确,当时下午快到日落之前的时间,在国内应该是上班时间,年轻人都在岗位上。而这里的年轻人无所事事地聚在凉亭下。就在我们站着旁观的一会儿时间里,突然有好几百人瞬间涌向了神庙,他们争相往台阶上挤,振臂欢呼,嗷嗷地叫。顷刻间,凉亭立塞满了人,整座亭子好像要被人抬起来,一种摇摇欲坠的危险感。

他们在干什么呢?

众人一起往对面眺望。我俩也好奇地往过看。遗憾地是我们所站立的地方,啥也看不到。只知道对面应该是大皇宫。Hanuman Dhoka 哈努曼多卡宫,俗称老皇宫,曾经是国家的权力中心,现在王室已经迁走了,但在普通民众心目中,仍然占据重要地位。我猜,他们应该是观瞻大皇宫里面的某种仪式吧,难道是“活女神”此刻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真面容?

反正我们俩对所谓的“活女神”不感兴趣,不随着人群挤,立在街边,看骚动的人群。

电瓶车、摩托车,还有小货车,随便停在神庙的周围,看上去完全没有停车位的规划,我亲眼见到,一个冒失的小伙子,差一点就把神庙的围栏撞倒。这可是尼泊尔国宝级的文物啊,他们的国民可真不当一回事儿啊!

“早晚得毁了!”

我的话还没有落地,哐当一声,我被一辆摩托车撞飞了。

眼前一黑,心里默念:完了!

4

大约断片三五秒钟,我缓过神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蓝脸。

他着急地呼唤着味道名字,一遍又一遍。

我躺在地上,周围有些人围着我。他们讲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话。

我赶紧试了试双手,能动。扭了下脖子,能动。再蜷腿,是锥心的疼,瞬间从脚底延伸到后背。

“我的腿好像受伤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一些,显得我遇事不惊慌,沉着稳重。

蓝脸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帮我整理了衣服、帽子、墨镜等随身物品。

“我们的人,马上就到,你再坚持一会啊!”

“我好着呢,你别紧张啊。”

“咦,刚才撞我的人,逮着没?”我才反应起来关键问题。

刚才街上人太多,撞你的是一辆旧摩托车,铁锈色,骑车的是一个穿黑衣服的年轻小伙子,他撞了你,趁着人多人乱,掉头就了。我顾着你,就没办法追他。这会儿跑掉了。对不起,是我没用啊。”

“傻子,你说啥呢?”

“哦,你记住车牌号了吗?”

“破车,没拍照!”

让一下,让一下啊——

我听到附近有人喊中文,应该是我们团里的人赶到了。我知道,仅凭蓝脸一人,他的经验不足以应付当下的场面,现在来人了,我才敢放心。到这时候,我提着的一口气,才敢缓缓放下。几个团员把我扶起来,驾到一个人的背上。我感觉真TM疼啊,然后,意识迷糊,晕了过去。

5

我一会迷糊,一会清醒,意识断断续续。大概知道,自己被团队驴友送到了当地医院,外伤科急诊。医生简单处理了伤口,初步检查,没有伤及骨头,只是右腿多处皮开肉绽。

今天的治疗,就到这里,医生们该下班了,明天继续。

这就是尼泊尔的节奏。你就是要死了,也不能影响医生下班回家吃饭啊。

我躺在急诊科室的床上,睡了一觉。等我再次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我的肚子咕咕叫。

“我饿了,哎,能搞点吃的么?”

蓝脸应该一直守在我身旁。他端上准备好的食物,亲手喂食。我一点一点吃着他喂来的食物,腿虽然疼,但是脑子很清新,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得自己拿主意。

经过盘算,也就是吃饭的时间,我做出了以下的决定:

第一,我的腿伤,已经不能支持后天的徒步了。我的徒步取消,此行抱憾。

第二,驴友们都是冲着穿越来的,不能因为我而让他们无法完成目标,我不能拖累大家。

第三,当地医疗条件太差,医生技术我完全信不过,办事效率极其低下。我不能在此地拖延,必须最快时间回国。

第四,当地的理赔,保存好照片、医院证明,明天报警,能赔多少算多少,但不抱太多希望。

第五,帮我订明早直飞昆明的机票,联系国内商业保险公司,对接异地就医及理赔,下飞机直接入住昆明三甲医院。飞回去时间太久,不要折腾,昆明离得最近,还有同学,可以地接照顾一下。

我把以上五条,告诉蓝脸,也告诉旅行团团长。明天还有一天时间,分头抓紧办理,来得急。

下面说,蓝脸,你该怎么办?

“我当然,要和你一起回去啊,你这行动不便,我得给你当双腿啊!”

“傻子,你的ABC就这么放弃啦?不得后悔一辈子么?”你听我的安排:

“明早你把我送上飞机,然后去报警,你在当场,经过最清楚。或许能指认出来嫌疑人。我的东西,肯定没法带走,你检查一下,多余的打包,寄存在酒店里,等徒步结束后,带回国内。你必须要走完ABC,这不仅仅是你的梦想,还是我的梦想。我没有办法亲自实现了,你就代替我吧!记得,一定要多拍照片和视频,回来给我讲故事。你徒步需要10天,加上返回后的休整,最少13天后才能回家,我估计顺利的话,应该比你早到家。给你接风,等你凯旋!

“你觉得,我的规划是不是很清晰,又很完美呢?”

蓝脸想反驳,但是张了张嘴,啥也没说出来。他嘴笨,平日里,做决定这种事,一般情况下,他都听我的。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替自己和蓝脸做了最后的决定。在我的下意识里,徒步过程中的艰辛与对同伴无条件的信赖,两者是对抗抑郁症最好的“二联组合”良药。所以,我们俩这些年里,坚持徒步。

我对自己的周密计划很有信息,甚至认为是当下最最合适的唯一一条路。

但是,百密一疏啊,我的自以为是,却把蓝脸推向了灾难。

6

第二天,一切按照我的计划进行。我躺在了飞机上,顺利直达昆明长水机场,然后同学候机,直接入住省第一人民医院。我在医院床上躺好,给蓝脸打电话报平安的时候,他还在警察局申诉立案。

“不得不佩服,还是中国好哇!中国效率,世界第一。”

之后,我在昆明接受了治疗。3天后正式出院。

同学把我安排到他家在郊区的一处闲置的房子里,希望我能住一段时间,至少完成期间的两次换药,等行动利索了,再返回北方。

那天是4月25日,我终身难忘的一天。

清早,我和蓝脸通了话。他告诉我:他们已经徒步三天,兴奋感消失很快,精疲力竭。体力消耗很大,队员们的状态不是很好,但大家彼此鼓励。他总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又说不上来。或许是因为我不再身边的缘故吧。

我劝他,别胡想,保存体力,保持信念,多想一想,我们一起穿越鳌太线的花絮,坚持下来,就是最大的胜利。

“记得做个‘耐撕’的人啊,不要被环境和情绪占领自己。一定记得啊~”我最后的叮咛。

午饭后,我照例睡了一觉。

然而,在睡梦中,我被摇醒了。

那场可的自然灾害,发生在下午14时11分,北纬28.2度、东经84.7度,8.1级地震,震源深度20千米,余震200多次。昆明震感强烈。

7

我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就是拨打手机,当时,已经没有了信号。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无数次拨打手机,始终没有一次联通。

毁灭级自然灾难!各种媒体报道铺天盖地倾泻而来。就在被撞倒之后,我都没有感觉到疼,但是灾难的消息让我疼到麻木。

中国驻尼泊尔大使馆公布了第一批17位遇难游客的名单,紧接着又公布了第二批、第三批,然后,就不再继续公布名单了,恐怕有很多失去亲人的家属,无法承受这样巨大的悲痛。

中国大使馆立即启动重大自然灾害救灾预案,全力救助中国公民。“只要持中国护照,不分有无机票均可登机。”26日起,滞留在尼泊尔机场的中国游客陆续包机返回。

可是呢,蓝脸没有回来。

我没有等到他回来。我永远永远地失去了他。

Kasthamandap 加萨满达神庙,彻底被夷为平地,从地球上消失了。老皇宫一半的建筑坍塌,剩下的残垣断壁,匍匐在大地上呻吟。当天下午挤到神庙木亭里面的人们,大半都往生去见了他们的圣人。安娜普尔纳峰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婆罗双树失去了一半,另一半也就枯萎凋零了。

8

尼泊尔震后,中国政府给予了大量的援助,修建水电站、铁路、公路等基础设施,但是旅游要恢复到震前的水平,似乎难以如愿,尤其是徒步线路,偶尔开放,持续关停,一直无法正常满足国外游客的需求。

再加之,近几年反反复复的疫情,游客想去这里,几乎是不可能了。所谓“世界上幸福指数最高”,一旦滤镜碎了,现实就是一地的玻璃碴子。

留在我腿上的疤痕,愈合变淡。但是,留在我心底的疤痕,愈加坚硬,像一副盔甲,泛着蓝蓝的幽光。已经过去了七年,一会度日如年,一会光阴似箭。

时间残忍。

我们常常会觉得时间还有很多,以后再去想去的地方,见相见的人,说想说的话。然而,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有时候,错过就是永远的遗憾,再也无法弥补,于景、于物、于人,封印在那个时空,当下的我,只剩回忆和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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