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自从发现，相比女性，我更喜欢男性后，这个事实就像一条河，横亘在我和母亲之间，让我自此难以彻底坦然地面对她。
对我来说，这个事情就像是一个沉甸甸的石头，它始终压在我的心上，时不时让我感知到它的存在，叫我喘不过气。
从母亲的角度看，她无知无觉。她为了赚钱改善家庭生活，一度缺席我的成长，不知道我的痛苦和压力，不清楚我的困境，甚至一直以为我们之间还是像以前那般无话不说。
很多次，出柜的话已经卡在喉咙，最终又被咽了下去。因为害怕。害怕可能出现的极端局面，害怕自己还没有应对这种局面的能力。
曾经，我多次在母亲面前提起“同性恋”话题，得到的都是负面反馈，有一次我忍不住以开玩笑的语气问“如果我也是呢？”，我清晰记得，当时她神情一愣，面色马上沉了下去，说“那就给我滚出去不要回来了”，当时的我尴尬地陪笑道：“开玩笑！开玩笑！”，转头回到房间里眼泪就止不住得往下流。
我大概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想要疏远家庭的。
我想我永远也无法接受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将就过一辈子，我也做不到为了自身的利益骗取一个无辜女孩子结婚，既然这样的痛苦迟早都会来临，那么早一点疏远亲情，以后可能会好一点。
我开始不怎么回父母居住的地方，开始期待远离父母的大学生活，开始想要为未来做一些规划，而在这些规划里父母成了债务，生我养我让我欠下的债务。
这非常可笑，最爱我的人，成了我恐惧痛苦的最大源头，仅仅因为我不能选择的性取向。
02
我以为我能渐渐远离父母，无论从情感上还是经济上，直到最终拥有坦白的勇气和面对一切极端局面的能力。
一开始我是确信的，但慢慢的，我发现我做不到。
大一离家不到250公里，我一学期回去一次，大四离家超过350公里，我一个月回去一次。距离更远了，年龄更大了，却更想家了。
我开始发现，亲情是我存世的重要羁绊，亲情带给我的温暖难以替代，亲情是我不多的眷顾。过去我以为哪怕有一天被父母赶出家门、断绝关系，我也能活下去，过得很好，有一天却突然意识到，我可能做不到，我会郁郁寡欢，甚至悄悄死去。
半个多月前吧，在b站无意间刷到一个视频，是《人生是美丽的》中的一个片段。
这个片段讲述的是大儿子泰夑，向他的继母出柜。泰夑和我有些相似之处，都有医学背景，都是大儿子，都敏感多思，他向继母说的话就是我内心的一部分，我完全带入了进去。
而她的继母就像是我的母亲，温柔又强大，透过她我仿佛看见了我妈，看见她眼泪止不住得掉下来又努力想要振作起来，想要为儿子撑起一片天，我心中浮现的就是我妈的样子，我也跟着哭得止不住。
片段里，继母把全家人召集在一起，跟他们说了这个事，提出如果谁接受不了这个事，谁就搬离这个家。继母想要为泰夑打造一个避风港，哪怕外面的世界风雨再大，家永远会给泰夑支持和温暖，支持他面对社会上的歧视和压力，温暖他受伤的心。
这不就是我们理想中的家吗？如果家庭都不再是我们的避风港，家人之间都不能相互支撑，需要的时候我们还能躲在哪里？还能与谁相互依靠？
看完之后，我几乎是想要立马告诉我妈，你的儿子喜欢男的！但又被强力抑制住了。
之后一个多星期，出柜这个念头更加重了，哪怕我不停告诉自己，“时间还不到”，但这个念头它始终会冒出来，关于父母，关于出柜，关于未来，关于回家。
上周五，回家的想法又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临走前一天，想要出柜的声音在心里突然浮现出来：“我要跟她说清楚”，非常坚定明确，我决定要跟她说清楚，无论是死是活，都要说清楚，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事，如果结局真的那么糟糕，就让它早一点来吧，我已经无所畏惧。
但决定要说，不是一股脑不管不顾就说出去，要有计划，要考虑怎么说。
我想到了《天佑鲍比》这部电影。这部电影我只在高中时看过一次，当时觉得那个纵身一跃的人就是我自己，当时我想，如果我走了，我妈妈是不是也会像鲍比的母亲那样难过和自责？因为看的时候太过悲伤，之后再也没有看过，但仅此一次，却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我不希望最后的局面会是这样。
03
那天爸爸不在，去打牌了，家里就只有我和妈妈。我催促她赶快吃晚餐，和她约定一起看一部电影——我提前收藏好的《天佑鲍比》。妈妈三次要求边吃边看，我都拒绝了。妈妈吃完后，她把饭碗端回厨房，我把桌面收拾干净，把纸巾放在附近。
电影开始了。妈妈一开始很放松，她可能还以为只是一部很普通的电影，直到电影镜头第一次表现出，鲍比可能喜欢男生。妈妈改变了坐姿，身体前倾，手撑在膝盖上。然后又缩回去。她问我，“哦，他是同性恋哇？是不是？”。
我轻轻回复她，“是”。
过了一会儿，妈妈又问我，“同性恋是不是病？”这次声音好像要小一点，但还是她一贯的那种精神十足的声音。
我坚定回答她，“不是。”
随着剧情发展，妈妈开始不说话了。我早开始悄悄掉眼泪，因为知道剧情发展，因为有种同病相怜。到某一个时刻，我察觉到我妈在擦眼泪，她一直是这样，强大坚韧又情感丰富，我默默把纸拿出来放在她前面。一包用完了，又拆了一包。
等到最后两个小片段（《人生是美丽的》）也放完，客厅里只剩两个泪人。妈妈站起来把身旁的纸团收拢，然后走向垃圾桶，边走边说，“我就是看不得这种（指这种很悲伤煽情的电影）。”
我问她，“看完了有啥子感受？”
妈妈背对着我弯下腰丢纸团，反问道，“你想说啥子哇？”
我用手把纸巾蒙着眼睛，带着哭腔，说，“我喜欢男的！”
我妈应该已经通过这段看电影的时间做了心理建设和心理准备，她的声音还是带着哭过的痕迹，声音里的力量还是精神气十足。她说，“这有啥子嘛，喜欢就喜欢嘛，这有啥子嘛！这木得（没有）啥子的吼（hóu）！”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反应，我抬起头对她说，“我怕你接受不了！”
我妈边走边说，“这有啥子接不接受的哦，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有啥子接受不接受的哟！有啥子问题就解决啥子问题！”她又坐回我旁边。
之后我又哭着和她说了一堆话，稀里糊涂的，完全不成逻辑，已经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大概的内容，有关于同性倾向不是能够自主选择的，有关于目前也没有任何确切有效的办法能够改变这个倾向，有关于这个事情给我带来的压力等等。
妈妈就在旁边坐着听我说，定海神针一样，不断安慰我：“这个是小事！”“这个没得啥子接受不接受哎，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想太多，以后遇见啥子问题就想办法解决啥子问题！”“你不要给自己压力，这个没得啥子，小事情！”
最后妈妈说时间太晚了，叫我去睡觉。
我精神很亢奋，哪里睡得着！心里的大石头已经去了9成，虽然爸爸还不知道，但得到妈妈的支持，我已经松了一大口气。
和妈妈之间再次恢复到以前那样，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了。回到房间里，既为这件事超出预期，比想象中还顺利完美解决而松了一口气，又感觉到有些不真实，就这样了吗？这么顺利吗？
躺在床上还是很担心妈妈，虽然她在我心中一直很强大，虽然她表现得足够平静，但毕竟是母亲，她可以因为对儿子的爱而接受这一切，不代表她不难受，她的平静是给我的，她把不平静留给了自己。
我不想急着跟她说很多关于这方面的事，接受这一切始终需要一个过程，她需要时间去消化，我不想逼着她加快这样一个过程。
后来我找了几个同志母亲和妈妈聊天，妈妈发来信息说她们交流很愉快。
回到学校后，虽然只是隔了几天，却感觉生活比之前要有希望，以后无论如何，我也不再是一个人，有一个家在后面支撑着我，有一棵树荫庇着我，感觉很安心，很踏实。
只是有点遗憾，之前为什么不早一点说呢？为什么不肯相信妈妈会因为对我的爱而接受我的一切呢？这些问题现在拿出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只是想着，之前在网络上看见的大多数出柜故事都很悲伤，偶尔看见那些圆满的故事都不相信这种事能够落在自己身上，我原本也只是身处迷途的大多数，现在被妈妈照亮了前行的路。
我的故事也许没有普适性，不能代表所有母亲所有家庭，但我期待能够给大家带来温暖和希望。
我希望大家可以回头看看，看看你的家庭、你的母亲，再认真审视一下她们的模样，也许她们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你。爱让我们超越界限，接受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