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5岁的阿凯是河南周口人，他在一家工厂担任助理工程师。阿凯是一名男同性恋，也是一名HIV病毒感染者。 今年4月，我向阿凯发起了采访邀约，他没有犹豫就同意了。采访完成后的一个月内，阿凯偶尔会发来微信消息给下大垅表达关心，“忙碌的同时别忘了照顾好自己，记得多喝点开水。” 阿凯是一个善良的男生，他从小就非常懂事，会赚钱补贴家用。他喜欢读书，在农村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入一所二本院校，却因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不得不辍学打工。 父亲病重，在医院历经九死一生，阿凯四处筹钱为父治病，还要到农田劳作操持家务。亲人朋友的冷漠无情让他感叹世态炎凉，不仅如此，他还要遭受来自爷爷的谩骂和指责。 为了偿还家庭债务，阿凯在父亲出院后外出打工，他的性格开始变得郁郁寡欢。在异地他乡漂泊之际，阿凯通过网络认识了一个比他大两岁的男生，却被对方传染了HIV病毒。 入学半年就退学 阿凯出生在河南省周口市的一个农村。当别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享受宠爱时，阿凯就已经在家帮助父母做简单的家务，诸如洗碗、干农活。 由于家庭贫困，整个中学时期，阿凯会利用课余时间捡些旧报纸、本子、饮料瓶来卖钱补贴家用。高考时，阿凯如愿以偿考到东北的一所二本院校读书，原本以为好的日子从此开始，却没想到这就意味着学业生涯的结束。 入学才短短半年，阿凯就从学校退学回家。
阿凯先是察觉到家里的氛围变得很怪异，他从邻居口中得知原来家里发生了变故。阿凯的爷爷骑电动车撞到一个40多岁的醉汉，虽然对方身体无碍，但是醉汉凭借家族权势关系把阿凯的爷爷抓到县上，向阿凯的父亲索要5000元医药费。 5000元，对于阿凯家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费用。迫于权势压力，阿凯的父亲只好把家里的钱拿了出来赔偿，而这笔钱原本是留给阿凯来年交学费的。 未来的学费没了，家庭陷入绝境。阿凯办理了退学手续，离开了他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 祸不单行父亲病重 2015年7月，阿凯的父亲在干活时突发脑出血被送往医院紧急救治。父亲在ICU病房抢救半个多月最终保住了性命，但这个家庭从此丧失了劳动力，这让原本就一贫如洗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 父亲住院三个多月，阿凯一个人到处借医药费。在农村，很多亲朋好友担心他们还不起钱，都不愿意借钱给他。白天，阿凯需要和医生沟通父亲的病情。晚上，他和母亲两人守在父亲的床头照料。
那段时间，正值农村秋收，阿凯还要赶回家里的田地劳作。医院田间两头跑让阿凯劳累不已，但他从不喊苦喊累。即便如此，他的爷爷还是对他存在误解。 有一次，阿凯从医院回家给爷爷做饭，爷爷生气不吃饭，还在院子里对阿凯破口大骂，指责他不管一家死活。 爷爷对阿凯的误解，源自爷爷以为是阿凯的辍学才导致父亲患病住院，所以把气都撒在了阿凯身上。阿凯没有获得来自亲人的支持，还要被亲人误解谩骂，这让他当场被爷爷气到晕倒在床。 那晚被爷爷大骂之后，阿凯先是哭泣流泪，后来哭着哭着又大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像傻了疯了一样，没人照顾。
辍学对阿凯的打击已经足够沉重，父亲的病重更是让阿凯身心俱疲。父亲住院的很多个夜晚，阿凯常常一个人以泪洗面，流泪痛哭。 父亲出院前夕，阿凯在亲戚的建议下，选择南下广东打工。每个月的工资，他分毫不动，全部寄给家里。遭遇家庭变故的这一年，阿凯才20岁。 黄粱一梦的爱情 2018年1月，阿凯在河南省郑州市工作。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比他大两岁的男生阿阳，这个阿阳自称是一名厨师，住在河南省许昌市。他们刚认识的那会儿，已是农历腊月，阿阳说自己没地方去，于是便来到郑州找阿凯，希望寄住在阿凯租的房子里。 起初，阿凯对阿阳没有发展关系的想法。他们同居了十多天，阿阳后来向阿凯告白，并以实际行动彻底打动了阿凯。阿阳每天在家做好饭等阿凯回家，阿凯感冒生病的时候，阿阳给他熬冰糖雪梨汤。 随着关系升温，阿凯和阿阳发生了两次无套的性关系。
临近春节，阿阳以不想回家过年为由跟着阿凯回到了老家。阿凯想在过年前赚点钱，于是决定上街卖熟牛肉做点小生意。白天，阿阳跟着阿凯一起赶集卖牛肉，晚上，他们睡在一起，还发生过几次无套的关系。 危机的信号出现在2018年2月16日，那是大年初一，农历新年的第一天。阿凯的身体出现了不舒服的症状，他当天就去了医院检查。 回家的路上，阿阳开玩笑对阿凯说：“你不会感染了吧？”阿凯那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现在想起来已是不寒而栗。那天晚上，阿阳强烈要求发生性关系，阿凯被迫从了。 年后，阿凯计划外出找新工作赚钱。阿阳先是跟着要同去，就在出发前，阿阳以车票弄丢为由拒绝前往。当阿凯为他补办了车票到达新的工作地点时，阿阳又以工作不合适为由吵着要回家。 阿凯心善，想着阿阳年前就没有赚到什么钱，又一直跟在他身边，他不忍心让阿阳一个人乘车回老家，于是就一同陪着阿阳从浙江返回河南老家。到达老家时，阿阳告诉阿凯，自己还是决定回许昌市工作，他许诺等阿阳在老家拿到驾照后，就过去找他一起工作。
阿阳在临走前，找阿凯借了1000元钱。令阿凯没有想到的是，阿阳到达许昌之后，直接把他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阿阳几个月付出的心血全部付之东流。 恶意传染的HIV病毒 阿凯读初中的时候，就隐约觉得自己和其他男生不一样。他对男生感兴趣，住校的时候喜欢和男生挤着睡一起，也会在晚上偷摸他们。一直到高中，阿凯加入了同性恋的QQ群，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同性恋。 阿凯告诉我，他读书的时候从来没有接受过性教育的课程。上学那会儿，他听同学简单提起过艾滋病这个词，更多的时候是在电视上看到的，有关艾滋病的具体知识，阿凯坦言自己并不了解，而且他觉得这个离自己很远。
一直到2018年5月，阿凯接到了疾控中心和血站打来的电话。 那年4月中旬，阿凯前往血站献血。5月，疾控中心的电话打给了他，告诉他的血液不合标准，直到阿凯拿到确诊报告的时候，他始终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这场晴天霹雳让阿凯想死的心都有，他的内心非常难受。 阿凯现在回忆起来，其实2018年春节期间的那次身体出现异常就是一个讯号。当时他的生殖器疼痛，而且还伴有黄色的脓状物流出。在当地医院，医生按照前列腺炎给他治疗，没有抽血检查，这让他错失了一个机会。 感染HIV病毒之后，阿凯事后认为就是阿阳传染给他的，而且觉得他是恶意传播者。“当我身体出现疑似症状后，他还坚持和我发生关系，但是又担心事后败露，所以他急于走掉，还把我拉黑了。”
阿凯最开始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染病的事实，他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但是，我一想到我家里的情况，我那年迈的爷爷，还有因病致残的父亲，还有我的母亲，全家人的生计全部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不能倒下去。” 阿凯一直在内心激励自己不能选择逃避的方式来面对，他要振作起来，必须要接受现实。彻底想清楚之后，阿凯在配合医生治疗，每天服药，定期检查。他说：“命运屡次和我开玩笑，我不能倒下，我要好好活下去。”
从2018年感染HIV病毒到现在，阿凯一直通过网络还有公众号了解HIV有关的知识。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他对HIV有了更多的认识，也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新的想法。以下是我精选的和阿凯的采访问答，文字经过后期编辑与删减。 问：感染HIV病毒后，生活有哪些不方便？阿凯：我觉得出行很不方便，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换工作就换工作，平时和人交往处处都很小心，怕被别人知道了。 问：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家人或朋友？阿凯：我没有告诉父母家人，不想他们因为自己遭受别人的白眼和误解，更不希望给他们带去伤害。我告诉了一个好朋友，朋友听到后，先是惊讶并没有嫌弃，问我有没有治疗，还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让我好好治疗，按时吃药，还打算最近请假来看我。
问：你有和其他感染者联系交流吗？阿凯：我和同城的感染者在群里交流或者相互咨询一些问题，平时相互鼓励。最近被一个艾友大叔追求，他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对我也很好，可我觉得不太合适，因为我本身不想和年龄差距太大的交往，感觉关系有点乱（个人觉得对象就应该年龄差不多，有点违背辈分伦理），再者，他有自己的家庭，我不想打扰他的家人，觉得对他的妻儿很不公平。 问：你对爱情还有期待吗？阿凯：爱情是两个人的事，需要两个人共同付出去经营，才会幸福。我想起前几天看到的一句话很经典：爱情里的两个人就像乘法口诀，只要一方付出为零，不论另一方怎么努力，那么结果就是零。我还是很期待着能够遇到自己的爱情，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问：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对象呢？阿凯：想找一个有共同兴趣爱好，年龄相差不大，有孝心、善良、有点粘人的对象，两个人在一起相互理解照顾。
问：你想对其他人说些什么？阿凯：一定要做好保护措施，拒绝无套，定期检查，不能太乱。千万不要觉得艾滋病离自己很遥远，自己不会感染，殊不知它就藏在自己身边，一不留意就感染上了。一旦感染也不要害怕，一定要积极配合医生治疗，按时服药，定期检查，作息规律，平衡膳食，加强锻炼，身体基本和正常人一样。更重要的是，感染以后不能报复社会，不能恶意传播，否则是要负相应的法律责任。我希望大家不要恐艾，不要歧视HIV患者，应该给我们更多的关心和鼓励。 写完这篇文章的时候，下大垅注意到阿凯更新了一条朋友圈动态，他引用《百年孤独》当中的一句话说：“我们累，却无从停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正如阿凯喜欢的一句话：满是苦难的人需要的很简单，只要一份温暖和陪伴就够了。 阿凯今年25岁，他还在前行的路上，他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