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经过我常去的那家早餐店时，蓝色的卷帘门又拉开了，上面贴着的那张“过年回家，初七开张”用马克笔写的纸张终于是人揭了。我进去准备和老板打招呼，可发现好像不是从前的两个老板，是一个没见过的女生，她听见我进门的声音，很客气地说了一句。
“不好意思，我们现在还没营业过段时间才营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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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走错店啊，有点纳闷，我问她。
“你是以前老板的朋友吗？”
“不是的，我们刚盘过来这家店。”
“哦，那你知道他们俩去哪儿了吗？是不回来了吗？”
“不知道，我是从房东的手上租的。你是想吃小笼包吗？我们也是卖小笼包的，店大概一周后会开张，到时候还请多多光顾。”
“恩恩，好的，到时候我一定来吃的，我先走了。”
我从店门出来走上街。今天的天气不好，空气中飘着蒙蒙的细雨，楼房阴沉，像吹开的一卷一卷的灰色。我钻进了另一间便利店，买了一杯豆浆，又要了一个包子。一只手撑着伞，豆浆装在塑料袋里挂在扇柄上，另一只手捏着包子，准备在进地铁前吃掉。
小区楼下的临街店铺，这段时间关掉的不少，有一家小型的超市前段时间也贴着转让的告示，还有一间卖水果的店很久没开门了，新闻说这两个月倒闭了很多点，但他们关了也就是关了，我并没有很难过，这么大一座城市，如果每一间店的关闭我都要心疼，那我也忙不过来。
在这个只扫门前雪的年代，浪潮卷起大浪，只要不打在我的身上，我从来都不知道疼，不过小笼包居然也关了？是也营业不走了吗，我真的有些难过。
小笼包家的店当然是卖小笼包的，他们家的小笼包从来都是每天现包现卖，以前的每一个早上上班经过都会瞧见店门口叠着老高的竹编蒸屉，上面热气腾腾，尤其冬天下过一场雪，白雾会从店里向外扩散，散发着食物的温暖气息。
隔着雾气，我每回都能瞧着店里有两个男生穿着围裙，高个子的方脸男站得更里面些，手上一直揉着面团做包子，矮个子圆脸男在店里穿梭负责接客端菜收钱。
我很喜欢在他们家吃早餐。
一来是价格实惠，小笼包七块钱一屉有八个，小米粥两块一碗，包子一向比便利店拿出来的包子偶尔有面皮发硬不一样，他们家的包子的皮薄且软，里面馅料又足。大小比大拇指略大的一颗，一口刚好可以吃掉一个。
每回点好后，圆脸男端着一屉正冒着热气包子上桌都会跟我说句“要趁热吃哦”。
包子顶部捏着很细腻的卷纹，中间有些会凹进去一点，中间盛着肉馅和面粉的蒸汽凝成的一小汪晶晶亮的肉汁，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一颗一颗的油脂的光。一口包子下去再喝一勺热乎的小米粥下肚子，鲜肉和面皮混合，肉汁在嘴里爆炸，一天才算完全打开。
我常去他们店还有一个原因，他们的两个老板和我一样，是同性恋。
或许是因为大家是同类的关系，这几年我总想着要吃早饭就一定要去他们的店里。说起我知道他们是同性恋是前两年一个冬天的事情了。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下午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我从公司加了班出去觉得好冷，长辈老说下雪天不冷，化雪才冷，我看这都是骗人的。
下午饭店是有在单位的食堂吃一口，可又连着上了四五个小时的班，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叫。我不想吃M记，嫌晚上吃油炸的东西醒来第二天肚子容易不舒服，我本来打算回家煮一碗面吃，可一下了车发现小笼包的店还亮着灯。
“你们还早营业吗？”
“恩，快打烊了，怎么你才下班吗？”
那时候我已经很常去他们店里了，早已经混得脸熟。
“是啊，这不是快双旦了嘛，公司有点事情，才下班，肚子饿了，想说吃点东西再回去呢。”
“你想吃什么啊，我们现在包子卖光了，只有粥了哦。”
从我进门的时候都是圆脸男一直在跟我说话，他说了只有粥后转头看了一下方脸男，方脸男很默契地起身走向里面开了冰箱里确认后跟我说。
“锅里水还是热的，可以给你煮面条，你要吃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人家都快关门了，我还去叨扰人，这不好。
“那要不算了吧，会不会好麻烦的，还得让你们重新排头。”
“不会啦，吃面吗？还是喝粥？我让他去给你弄。我们都一样，都是讨生活赚钱，能理解的。”
圆脸男把话接了过去，站着问我。
“行吧，那就一碗面条吧，不要葱花喔。”
“好的。”
方脸男钻进了厨房，点开了火，热气很快漫了出来，圆脸男站在他的旁边，两个人不知道在里面说些什么，我不喜欢玩手机，当了一天的社畜对了一整天的电脑，我习惯性下了班就不看手机，放空。
没一小会，一个白瓷的圆碗装着一绺面条搁在我的面前，上面撒了一些香菜，褐黄色的酱油汤底清清淡淡浮着几粒油星，面条瞧着比从前的分量好像多了一些。
“快吃吧，今天下雪外面冷得要命，吃暖和了胃里也舒服。”
圆脸男跟我说，说完准备掉头走，我大概是真傻了，直不愣登会忽然问他一个问题，我知道这不太礼貌，但我当时真就问了。
“你们俩是一对吗？”
圆脸男顿了一下，但只有一下，他笑了笑说。
“给你看出来了啊，你还是第一个问我的诶。”
“啊，对不起啊，是不是不好的，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没事啊，我和他是情侣的关系啦。”
“恩。”
问了这个话题我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不过圆脸男倒是没有很快走，他站在我的旁边问我。
“那个，你也是吗？”
“恩？”
“我猜到啦，之前有一回你来吃早饭的时候我看你在刷小软件，当时我还和他在说呢，他偏不信。”
圆脸男说话时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里面的方脸男，脸上洋溢着一副“你看，我没猜错吧”的得意样子，我倒是给他们弄得有些尴尬了，早上刷小软件，人家该当我是一个什么饥渴痴男了吧。
“你到这边上班很久了吧，我记得你来我们这里吃饭都好长时间了。”
“恩，来了两年了，你们呢，过来开店多长时间了啊？”
“快三年了吧。”
“那你怎么想着开店的啊，也没去找个工作，现在这边不是很好找工作啦。”
“我们俩学历都不高，高中读了就没读大学了。”
“为啥啊？是高中成绩不好吗？”
“不是的，不，也算是吧，他成绩很好，我以前成绩很糟糕，后来我俩高中谈恋爱了，被家里发现了，然后各自都跟家里闹掰了，我俩就自己出来到处开店了。”
“哦。”
“幸好幸好，他还有个做包子的手艺，要不然我俩现在就没得饭吃了，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恩，你们的包子是我在这边吃过最好的小笼包了，真的很好吃。”
“哈哈哈，他手艺好，我不会，只会接待客人收钱。行吧，我不打扰你拉，你慢慢吃啊，不用急，我们不急着关门的。”
圆脸男从我的边上走了，进了厨房，我一边低着头吃面，一边悄悄地抬着些脑袋去看他们，他俩站在里面，靠得很近，圆脸男好像在跟方脸男说些什么，他们应该都没察觉我在暗中悄悄看他们，方脸男不知道听了什么伸手拍了拍圆脸男的脑袋，两个人都笑呵呵的。
期间我只隐隐约约听着他们说的一两句。
方脸男：“今天下雪了这么冷，要不你早点回去睡，我一会收拾了就回来。”
圆脸男：“没事，我又不困，你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做包子，不然又睡不好。”
方脸男：“那我等你一起吧，再说。”
方脸男说到这里，凑近了些，接着又说，“你怕我睡不好，那你晚上就别瞎闹腾了啊。”圆脸男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的方向，我赶紧把眼睛收了回来。
三口两口，我把面条吃光了，汤也喝了，碗底只剩下一些调料的残渣，我让圆脸男收了钱，跟他们说了再见，出门走进了依然飘雪的街上。
临出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圆脸男把碗给收了进去，方脸男拿着一张抹布出来，应该是要擦桌子。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大概是胃里暖和了，下的雪也不冷了，雪花一片一片很大，路灯下面看得十分明显，仿佛一簇一簇的棉花，蓬松温暖，在空中荡漾。
街道上高耸的路灯不是很亮，他们的店亮着米黄色的灯，让人很温暖。
其实老实说，有一段时间我对他们俩，一直有一种很难说清的感觉。
一边是羡慕甚至是嫉妒，羡慕他们的关系，他们应该拥有很多很多的喜欢和爱吧，应该不会像我到这座城市三四年了，是说谈过一两场的恋爱，可都很短，匆匆地来，匆匆地走，就像贴在公共厕所上面的提示语，来去匆匆。
但你要让我去过他们的人生，我可能也不太乐意。
有一回我跟他们聊过天，听说那个巴掌大的小门面租金每年也要十多万，一年到头能到手的钱付了租金和食物的成本，再扣除掉租房的租金，能存下来的钱不多，但他们又说还好胜在安稳。
我记得那回聊到这个话题时，圆脸的小哥还笑呵呵地说，“没事，现在穷点就穷点，反正年轻，慢慢我们总会吧生意做大做强，说不定也能开一间连锁店的。”方脸的小哥听了并没有说他，只是很宠溺地看着他笑。
所以吧，我对他们一边是嫉妒，另一边也会有心疼。对，是心疼。对陌生人的心疼。或许你听到我这么说会觉得我咸吃萝卜淡操心，各人的生活各人在过，谁又用得着谁去心疼，但我就是心疼。
我见过很多情侣，有的始乱终弃，有的爱到一半忽然不爱了，还有的爱着爱着就爱上了别人。看到这种两个人踏实赚钱，认真生活的感情，哪怕它没有发生在我自己的身上，我依然会觉得很珍贵。
唉，也不知道这一场疫情什么时候才结束。
我和他们没有加过任何的联系方式，毕竟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普通顾客，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回老家了吗？开新店了吗？是出什么事情了吗？这些我都无从得知。
我只知道现在快五月了，新闻里说在北方有的城市，又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看照片路上的自行车都给雪没过了，好像都会很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