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现在每天喝杯星巴克对于吴昕成来说已经不再是奢侈,而是生活常态了。
既然是生活常态,那这种消费就属于是稀松平常的事儿。
可吴昕成骨子里面总会觉得,拿杯星巴克在手上心里总会有一种中产阶级睥睨底层群众的优越感。
他很清楚这种优越感是人为臆想的,是资本强加于顾客脑子里面的,也是铺天盖地的消费主义式的广告促成的。
可,他就是戒不掉这种优越感。
虽然吴昕成并不会用这种脑子里面的优越感去真正地嘲讽、鄙视周遭喝不起星巴克的朋友们,但他仍旧为自己心里有这种虚浮的优越感产生而感到格格不入。
为什么自己就会对持有它产生优越感呢?
为什么自己就甩不掉这种飘渺虚浮的优越感呢?
吴昕成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知道星巴克这三个字是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
那天是个周末,他和同学在一家高档商场的门口给一个商家发传单。
穿红戴绿、粉妆玉琢的各色人等从他们的眼前一应经过,吴昕成好不羡慕。
传单发出去没几个人接,接了的也会走几步远就扔掉。
同学突然说道:“我们不能这样随便乱发,应该看到有钱的人才发。”
吴昕成问:“为什么?”
“你看这个传单上标的价格,这么贵,没钱的人能消费吗?”
“也是。可我们怎么知道这些来来去去的人谁有钱,谁没钱呢?”
同学贼眉鼠眼地笑了一下说:“看穿衣打扮呗。”
眼前两米远走来两个小女生,看样子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打扮得很是光鲜亮丽。
同学戳了一下吴昕成的胳膊说:“这个有钱,快去发。”
吴昕成小声地问:“你是看人家穿得很好,是吗?”
同学低着头嘀咕:“不只,你看他们喝的啥,星巴克。”
“星巴克?星巴克是啥?”
“卖咖啡的,三四十块钱一杯。你想,他们那么小的年纪,就喝这种东西,能没钱吗?”同学一副见惯了世面的表情。
“三十四块钱一杯,这么贵呀,很好喝吗?我一天在学校才吃十块钱,这杯水抵我好几天的饭钱了。”吴昕成诧异地说。
“所以我说他们有钱呀,当然,肯定是家里有钱。”
吴昕成把传单塞到了两个小女孩儿的手上,然后看着她们一边惬意地喝着那杯三四十块钱的咖啡,一边漫不经心地走着。
就是从这天开始,吴昕成开始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星巴克。
它是比较有钱的人才能喝得起的,就像这两个悠闲惬意的小女孩儿。
反正不会是像自己这种蹲在门口看人脸色发传单的人所能喝的。
2.
吴昕成的家境不太好,上大学的学费都是家里东拼西凑借来的。
生活费父母有时候给,有时候没钱给不了就只能靠吴昕成自己出去做点兼职赚一点。
所以从吴昕成上大学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在心中暗暗立志,要靠自己把这几年的大学熬出来。还要靠自己出人头地,过上有钱人的生活。
可有钱人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呢,他们吃什么、穿什么、喝什么,吴昕成从不知道。
但在和同学发传单的那天,吴昕成知道了一点有钱人的生活:他们喝水会喝一种叫星巴克的咖啡饮料。
于是,星巴克三个字在吴昕成心里悄悄埋下了根儿。
吴昕成第一次真正喝到星巴克,是在大二领到奖学金的时候。
那天他叫了一个关系很好的同学一起去喝,由他买单。
两个人到了星巴克的门口时,都有点紧张。
最后还是吴昕成伸出手拉开了那道厚重的玻璃大门,然后两个人庄重地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那种庄重感就好像他们走进的不是星巴克,而是象征着有钱人身份标识的殿堂。
两个人坐在店里从中午开始喝那杯咖啡,一直喝到晚上八点都还没有喝完,又或者说不敢也不愿意喝完。
喝完了,也就意味着自己今天暂时享受到的有钱人身份结束了。
所以,能喝得慢一点就尽量慢一点,能尽量延长一点自己有钱人的标识就尽量延长一点。
那天晚上出星巴克大门时,吴昕成手里的星巴克咖啡还剩了最后一口没喝。
他就拿着这只剩一口咖啡没喝的杯子,从市区拿到了郊区的学校,又从学校的食堂、教学楼、操场拿到了宿舍。
最后在室友的注目下,喝掉了那仅存的一口咖啡,然后把杯子扔进了宿舍那又脏又乱的垃圾桶里面。
3.
直到毕业工作,吴昕成都没再喝过星巴克咖啡了。
但当他知道星巴克是可以免费坐的时候,他就会经常一个人坐在里面。
有时候甚至会专程从郊区的学校坐车到市区里的星巴克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
坐在里面一般什么都不会干,常常就是发呆,或者听旁边喝咖啡的人闲聊。
仿佛只要能容身在这个环境里,自己就能和有钱人这三个字离得更近一点,自己就能享受到有钱人标识所带来的那种闪耀、炫目以及让人崇拜的目光。
吴昕成也喜欢约网友见面的时候约在星巴克。
但都是在星巴克的门口,不会进去。
这样就避免了双方要点咖啡的尴尬,也可以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是刚从星巴克消费出来的人群。
嗯,自己是有钱人。
毕业之后,开始赚钱了。随着时间和技能的积累,钱也开始越赚越多了。
吴昕成慢慢地从最开始的偶尔一杯咖啡到实现了每天一杯咖啡的自由。
见网友也不用再战战兢兢地约在星巴克门口了,只要见面发现合自己眼缘,吴昕成可以果断地请对方喝一杯咖啡。
加大杯的量。
这点钱,他现在已经付得起,不需要仔细衡量了。
按理来说,一个东西已经成为自己的生活常态时,是很难再对其产生膜拜、渴望等的心理的。
因为可以轻松得到,稀缺价值便就降低了。
就如同当下一个天天能吃上饺子的人,他会觉得吃上饺子这件事很值得羡慕、很有优越感吗?
可让吴昕成很困惑的是,即便他当下已经实现每天一杯星巴克咖啡的自由了,他骨子里仍旧觉得喝得起星巴克是一件很有优越感、很有身份、很值得被羡慕的事儿。
虽然他的理智和社会经验一遍遍地告诉他,他的这些想法全是个人臆想,是属于穷人乐的短视和愚昧。
可他心里就是控制不住地会产生这样的情绪。
这种情绪的根源到底在哪儿呢?
是因为自己曾经很穷吗?
可自己现在有钱了呀。
4.
一次,吴昕成听母亲在亲戚面前聊天时说,现在家里可以每天都吃上肉,她觉得开心无比,出门都底气十足。
吴昕成便给母亲说:“今天这个社会的条件,家家户户都可以吃上肉了,没什么好显摆的。”
母亲却说:“我年轻的时候家里太穷了,吃肉是过年都不一定有的事儿,现在可以天天吃了,我能不高兴,能不显摆吗?”
吴昕成陷入沉默,可能自己心里总是悄然升起的咖啡优越感就和母亲现在的猪肉优越感是一样吧。
曾经太缺乏了,即便现在可以随便有了,但还是觉得它稀缺、它应该招人羡慕。
物质确实可以迅速补,但曾经某个阶段对它缺失而产生的仰望心理就得不断地靠现在的“优越感”慢慢偿还了。
所以,这个优越感或许从不是优越感。
反而是一种缺失,是一种偿还。
它就在每次碰到那个东西时悄然冒出,冒出后不伤害他人也不伤害自己。
它只是静静地提醒你:“我不仅仅是一杯咖啡一块儿猪肉哟,我还是你的过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