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第一次见他，他在厕所门口蹲着抽烟。
他一张鸡蛋似的圆脸笼罩在青色的烟雾里，再细看，那颗鸡蛋的边缘是浓密的胡茬。
他蹲着，我没看清他衣服上面的logo。但从他戴着的帽子侧边，看到了商场那家日料店的名字。
他应该也在这边上班吧？看着像是厨师，跟我不太一样。
我是端菜的。
是的，我在这家商场的中餐厅上班。我主要负责端盘子，我没课的时候就过来兼职，找点零花钱。
我没有见过他，当然我在这里的时间一周也没几天，也可能是班次跟他没重叠。
我为什么这么肯定我是第一次见他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前我有见过他，那我一定会记得他。因为他的脸完全长在我的审美上。
他看着比我大了快有十来岁？估摸三十岁的样子。
是有在运动吗？他撩起来的衣管漏出来两截很粗的手臂，左手手肘有一点纹身，看不清具体图案，只能看见漏出来的一截尾巴，上面有细碎的鳞片图案。但更多的细节都埋在了堆起来的衣服里面，我也看不清楚。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你好，能借一下火吗？”
“你手上那个不就是火机吗？”
我！我草！我他妈疯了吧！做狐狸也该把尾巴藏好吧！我生气地蹲在他的边上，点了烟抽了。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我想跟他说些什么，可我一想到我刚刚精虫上脑干的蠢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边的烟一直在燃，我脑子也一直在转，想着怎么才能掰回这一局。我正想好理由准备说，“我刚刚在门口点了一下，没打着火”，只听他说了一句，“走了。”接着没等我回话，他已经站了起来，将衣管打了下来，往商场的里面走。
他没有注意，他刚刚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我顺着他的声音向上看，他宽松的衣服里面肚子的方位有一小绺毛。
跟许多人吵架总是在吵完才复盘清楚刚刚可以怎么才会发挥得更好一样。在他走了以后，我也醍醐灌顶地想起。
刚刚我可以瞎掰的理由也太多了。
我可以直接说我火机没油，然后揣回兜里。我也可以说我这个火机是个装饰，是个玩具。我还可以说我火机坏了，摁不下去了。
我可以说很多的，但是我最后什么都没有说。我摸着我手里红色的打火机，心里一阵讨厌，草草草，我真是一个蠢蛋啊。
只是每一个讨厌的尾巴，都晃着那一小戳的毛。
我好想摸摸它。
2.
我工作的商场晚上一般是十点打烊。
十点过后，商场会放回家的音乐，顾客们陆陆续续地从商场拎着一个两个三个购物袋走出去，而餐饮店总是关门会晚一点。
我在这里只兼职周末，工作也才一个半学期。
但就在这段时间里，我已经见过好多谈恋爱的学生小情侣。每当黑色的夜降临，年轻的情侣就坐在这里恩恩爱爱，看起来很浪漫。
但怎么说，人与人的浪漫总是隔着厚厚的壁垒。
比如他们的一秒浪漫落在我们的身上，我们就需要晚一秒才能回宿舍。
更讨厌的是，他们浪漫完了走了我们还要收桌子，擦桌子，打扫卫生，真的是很糟心。
可也有例外。
有一次一对男孩子在店里，一直待到很晚很晚才走。
而且两个人的脸一直都红扑扑的。
我坐在离他们比较近的地方，摇摇晃晃地听他们好像一个在说，“我喜欢你”，另一个在回答“我也也喜欢你”，接着两个人在我们灯红通明的店里，亲了一个嘴。
那是我唯一一次因为别人的浪漫，觉得自己晚一些回家也不辛苦的时候。
深柜如我，会嫉妒别人的幸福是真的，但嫉妒之外，也会有佩服，佩服他们的勇敢。
希望有一天吧，这勇气也会落在我的身上。
3.
在餐厅工作，往往都是一站一整天。
而很多时候，那些老员工还总喜欢把他们不爱做的工作交给我——
比如倒垃圾。
而就在我碰着他的第二周晚上，我又被指配去倒垃圾了。
其实在这两周的时间，我见过他许多次。
比如我们在卫生间的狭窄巷道里擦肩而过，比如我们在下班的时间，在商场的出口，我看着他站在马路边上等车。
但我离他最近的一次是在厕所的小便坑位，我进去后才发现他站在旁边。
小便池的坑位中间没有挡板，我听着他霹雳哗啦的声音忍不住转头一看，又看见那一绺我很想摸但却一直没有摸到的毛发。
顺着那毛发往下，是一个看起来很饱满的玩意儿。
我忘了那一天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厕所的，但我记得，我站在小便池边明明很想尿尿，却一直没有尿出来。
每一次见他我都会恨，要是第一次跟他见面我不是那么蠢，蠢到手上拿着火机还去找他借火机，我现在也该有机会跟他说上话了。
说不定还加上微信了吧。
我低着头拖着那个加了滑滚的垃圾桶，往垃圾站的方向走。他站在倒垃圾的地方，也看见了我。
我想过我们再一次说话的很多个场面，但从来没有想过我们再一次说话会是在垃圾站的边上，那么臭气熏天的。
“又碰见你了。”
他主动和跟我说。
“恩。”
“你一个人来倒垃圾吗？”
“恩。”
“要我帮你吗？”
“那谢谢你了啊。”
我心里有点疑窦。
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帮我的，我和他只是一次借火未遂的关系。再者，大家都工作了一整天，筋疲力尽的，谁还愿意帮一个陌生的人啊。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暗喜。看来他不讨厌我，我和他之间说不定还能发生些什么呢。
“不谢，真要谢谢，晚上请我吃个宵夜吧。”
“什么！！！也不用这么严重吧，你只是帮我推了一下垃圾诶！我一个穷学生，我容易吗我？！”
“哈哈哈哈，跟你开玩笑的。原来你还是学生呀？”
“对。”
“是商场不远的那个学校吗？”
“是。”
“我也在那附近，要不晚上一起回去？”
4.
从商场回学校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小坡，小坡到了晚上总是被各个烧烤摊水果摊挤满。
烟熏雾绕的炭火架边上，是一大片摆好的串着的食物。
深红色的牛肉，浅紫色的鱿鱼，还有一根又一根很大的茄子。
而水果摊上总会将水果都洗干净切好装进一个又一个透明塑料盒里。
我和日料男两个人慢慢地穿过这条路。
日料男换了一件深蓝色的短袖，我终于看见他的左手胳膊上的纹身。并不是一条蛇，而是一个蛇尾人身的图案。
“是女娲吗？”
我指着他的纹身问他。
“女娲是女的，我这个人头是男的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从兜里掏了两根烟出来，递了一根给我。
“这次带火机了吗？”
“带了。”
“对了，你上次带了火机为什么还要找我借火机。”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说。
“不知道。”
他把烟点燃，吸了一大口，又吐了出来。一大团烟将他的脸给遮住，只能看见那毛茸茸猕猴桃一样的轮廓。
“你是不是喜欢男的欸？”他突然问道。
我像是一条蛇被一下子打中了七寸，无法动弹，有点不知所以。
“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说啊。”
“哦，那好~那以后我们一起下班哈，我还以为你是馋我的身子。哈哈。”
他突然伸出手来搭上我的肩膀，另一只手依然叼着烟。在他手搭过来的那一瞬间，我脑子里转悠了无数的话。
我想问他是不是恐同，想问他如果我是同，是不是就再也不理我了。
但最后我说出口的却是：“去你的哦，哪个馋你的身子了。”
他搂着我的肩膀，他身上的味道直往我的鼻子里钻。
明明是一个厨师，明明也上了一天的班，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没什么油烟味，唯有的一点点油烟味需要很用力嗅才能嗅出来。
相反，他身上有一股香水的味道，还有一股男生很舒服的汗水气味。两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往我的脑门里顶，顶得我有点冲动、兴奋。
可我知道这点冲动和兴奋是短暂的，过眼云烟的。
那天晚上回去后，我洗了澡躺在床上用了很大的力气dfj，一边打一边想着他身上的味道。
我告诉自己，打了这一发，以后我就不要再想他了。
必须如此。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