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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军人的同志爱情故事

编者荐语:

* 本文约11200字,阅读需要23分钟左右。不过,看完了,你一定会忍不住在评论区写留言的…

口述 | 郭毅军
文 | 吴楠
题图 | 《南行》剧照
图 | 郭毅军

战友

在我离婚的第二年,认识了董夫。如果不认识他,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人生的另一面。

我已经四十岁。读大学时喜欢过一个男同学,他也喜欢我。我们俩在树荫里,拥抱过,接吻过,也彼此爱抚和探索,但不敢声张。彼此结婚后就再也没有联系。我离婚是因为女方在国外工作生活多年,我却因为工作原因不能出国。

我在部队的研发部门工作,出入境受到严格的限制,连香港都不可以去。每天住在单位大院里,上下班见到的几乎是同一群人。虽说在部队也是工作,可这样的工作一进办公室就失去联系,轮到值班时24小时消失也很正常,家里有个大事小情总不能到场,时间长了很难让家人理解,亲人之间出现嫌隙也很常见。

可能因为没有孩子、多年以来一直自己生活的缘故吧,没怎么操过心的我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

董夫比我小十五岁。见面之前,我们没有谈过年龄这件事。我也没抱什么希望,虽然彼此看过了照片,但除了年龄,两人还有很多彼此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工作、生活习惯,以及思想模式。如果年龄也是一段感情中的否决项的话,那么这段感情中的否决项将无穷无尽了。或许是没抱希望,当希望轰然来临时,我竟有些承受不了。

董夫和我第一次见面是在冬天,在夜晚。见面之前的一个月,我们每天都聊三四个小时。先是打字,后是语音通话。任何一件事,都可以引发无穷无尽的话题。好几次聊过子夜,两人一次又一次地对彼此说睡觉吧。接下来,莫名其妙地又聊了一个多小时。放下手机,躺在床上,又兴奋又疲倦。我不知道怎么会在冥冥之中遇到这样的人。之前尝试着在同志交友APP上认识不同的人,似乎每个人都急着把恋爱加速,聊天、见面、上床,合适的话继续上床,不合适的话就彼此断了联系。快餐成了这个时代或者这个群体最大的特点,不仅是食物上,还有感情上,甚至是生活方式上。我已经四十岁了,适应不了这样的快节奏,打算一个人独自生活到老。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中年向往起了爱情,在成熟的人看起来,一定很幼稚。但认识了董夫,我不敢预设这段感情究竟是什么。当生活展现出全新的一面时,激动和憧憬是自然的,恐惧和不安也是这样。

约好下班后见面,一起吃个饭。到了前一天,董夫忽然说,只能晚上见面,而且是八点以后。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喜欢计划调整。这种喜好或许和工作性质有关。在部队里,时间节点都是死命令,只能提前,不能延后。更何况按照时间节点完成任务已经很困难。我没追问,怕问太多,让董夫反感。

沉默片刻之后,董夫解释,“明天下午我们单位有活动,然后打算去洗个澡。你要不要收留我一晚?”我心里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能在一起住,算是意外惊喜了。我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只回复了一个字,“好”。

第二天,时间难捱。到了下午三点多,董夫发过来一句话,“我们的活动才完事,现在去洗澡。洗完告诉你。”那天是元宵节,天黑得特别早,前一天还下了大雪,路上积雪很厚。作为一名已婚军官的“特权”,我是可以随时回家住的。我买了一袋汤圆,扔在冰箱里。紧张得都不觉得饿。到了晚上七点,见董夫还是没给我消息,就按着之前问过他的大众浴池的地址,出发了。

还有五分钟开到的时候,董夫忽然发了信息给我,“我洗好了。你还有多久到?”我回,“五分钟。”他发了一个笑脸,“我正好穿完衣服。”

把车停好,就看到一个身材修长但结实的小伙子推开大众浴池那上了厚厚霜雾的玻璃门走了出来。他环视了一下,低头摆弄手机。这功夫我就收到一条信息,“你开一下双闪。”按照他说的做了,这小伙子走过来,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笑着说,“等了很久吗?”跟着这句话一起传过来的,还有一股清新的沐浴露的味道。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煮了一袋汤圆,喝了一点啤酒,汤圆就啤酒,东拉西扯地聊到半夜,谁也不好意思先说睡觉。最后,我熬不住了,迟疑地说,“要不然我睡沙发吧?”董夫就笑了,“说好了一起睡的啊!”

一切发生得又快又自然。有汗水,也有疼痛。有亲吻,也有喃喃自语。最后拥着睡去。早上醒来,我才仔细打量还在沉睡中的董夫的脸。看着他依然稚嫩未消的模样,还有他的发型,回想最近这段日子聊天时他的语气,我忽然明白一件事,董夫应该和我是同行,他是我的战友。

但我决定,在他不说出这一切的时候,我不问,也不说。因为这是我们的职业要求,就算是最亲的人也不能透露关于工作上的秘密。也因为这是在部队,我们这种见不得人的人,只能以这样见不得人的方式相处着。在不确定的时候,我能做的、我们能做的,只有沉默,以及忍受。

“看不见的”“消失”

接下来的半年里,和世界上所有的恋人一样,我们只做了一件事:在一起。部队的生活规律而严苛。董夫这种单身干部是不能在外留宿过夜的。就算非工作日外出,特定情况下,也需要报备。

我们聊得多、见得少。每天聊天讲琐事。每一次约会,甜蜜又开心。一直到确定关系,董夫才告诉我他是一位军官,我也说了自己的工作。他笑着说他早就知道了,“要是我在单位遇到你,应该立正敬礼喊首长好吧?”我心想,他一定会知道我的工作。虽然我把军装都挂在衣柜里,没有提过我的军衔比他高多少级,但言谈举止中,这个职业是最能透露出特点的。董夫也许会猜到,以我的年纪能不转业、继续在部队工作,也是经历了一些事情的。

或许同性恋的圈子里,有不少人幻想我们充满了阳刚的气息,让人着迷。或许只有我们知道,我们都是普通人,要承受职业带来的诸多不便。

董夫和我在一起时,彼此不能说太多工作信息,比如他的翻译工作,我的研发工作。两个人知道彼此都很忙碌,更知道军令如山,不能反抗。我们也都怕,这样纯阳刚的职业,让两个同性恋都不知道如何处理今后的人生。我们只能不约而同、小心翼翼地维系着。我去接他时,要把车停在距离他的营区一公里以外的地方,他自己走过来。上车以后,车窗永远都要关闭,我甚至为此更换了车窗贴膜,选择了最深色的那一款。其实我是高度近视,车膜的颜色太深,在夜晚我是看不清窗外的,只能开得小心翼翼。但这也比被别人发现而很可能面对转业的无奈境况,要让我们轻松得多。

一次,开车到市郊,我们摇下了车窗。过了十几分钟,董夫收到一条微信,“你坐在谁的车上?刚才我看到你坐在副驾上,在我面前开过去了。”董夫惊了一身汗,“怎么在这样的地方也能遇到同事?“幸好对方只是随口一问、打个招呼。

人是奇怪的生物。隐藏的时间久了、说谎话的次数多了,自然而然成了习惯、甚至是本性。无法控制地说谎,无法把谎言从生活中剥离。谎言跟生活有时候不知道谁是谁。

董夫忽然消失了一周。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发了几条信息,石沉大海。我胡思乱想,难道他后悔和我在一起而以这种方式分开?这就是中年人的特点,渴望爱又害怕爱。

董夫终于联系我时,他只发了一个定位,那是这个城市的军区医院。有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军人常常会选择军人做另一半,不辛苦吗?其实,只有军人才能明白,和平年代里的“保家卫国”也是一种无声的牺牲。

接到微信时,我正在画一个关键部件的三维动态视图,那天是要把图纸完成并提交模拟流程,而且提前一周就和领导保证了时间节点。看到董夫发来的消息,我一下子慌了。他怎么了?这么年轻的小伙子会得什么病?负伤了?最近并没有军事行动。

作为一名军官,并不是想住院就可以去军区医院的。绝大部分部队单位都有门诊,平时的感冒发烧、小刮小碰,门诊都能搞定。只有门诊处理不了,才会去军区医院住院。而且需要单位批准。曾经有一次董夫病了,但当时有紧急任务,领导让他在寝室打点滴,也不同意住院。

坐立不安、左思右想了一个小时,图纸毫无进展,我咬牙跟政委请假,第一次为了请假而说谎,“我家人忽然病了。”政委还算通融,只问了我什么时候完成任务,确保了不耽误节点,就批了假。从营区出来,我一路上都在超速。开到医院才知道,董夫连续工作四天,睡觉加起来不到六小时,昏迷在工作岗位上。董夫笑着,“我是等领导和同事都走了,才通知你的。”我刚要细问,护士走进来,“该打点滴了。”董夫伸出手,手背上已经好几个针孔,我心里一抖,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坐在窗户旁边的沙发上,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盯着他。如果目光能吃人,我大概已经把董夫生吞活剥、吞进肚子里。

等护士离开,董夫挤挤眼睛,“我们领导找了人,不然我都不能住单间。”说完,示意我过去。我刚走到床边,他一把拉过我,搂着我,狠狠地吻,吻了很久。他疯了,我也疯了,不怕有人闯进来。

董夫出院那天,我的任务太忙,他自己办出院。领导批了董夫十天的探亲假。出院之后,他回家休养。

生病时去探望,两人紧紧拉着的手

一支玫瑰花

休假中的董夫每天晚上都跟我视频聊天。每一次我都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沙发上堆着枕头和被子。我问他,“你怎么不住在床上?”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平时也不回来,父母住在卧室,我住沙发也挺好的。”后来我看一部电影,叫做《睡沙发的男孩》,就想起他。

过了四天,董夫对我说,“周五我过生日。”我一愣,我的父母很老派,从未给我过生日。妻子和我结婚四年多,在一起的时间,统统加起来不到七个月,根本没机会给我过生日。加上自己所在的工作环境,大部分同事的学究气比较浓,浪漫气息比较少。我不清楚对一个九零后的小伙子来说,生日有多重要。

九零后的军官和我们七零八零后完全不一样了。他们胆子很大,敢在下班后偷偷从军营溜出去玩,喜欢吃吃喝喝,喜欢刷抖音。甚至在宿舍柜子里还塞着一个粉红小猪的玩偶。部队的工作和生活很单一很辛苦,工作起来连续十五六个小时都是正常的。在旁人难以想象的压力下,再没有娱乐放松,精神的确会崩溃。

我从来没给别人过过生日。前妻在婚后半年就去了美国,她也是部队系统,常年驻外,我们实在熬不下去,离婚放彼此生路。

我笨手笨脚、有些忐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董夫的这句话,最终我决定赶到他身边。我能做的也许只有陪伴。

周五我又请了假,开两个小时的高速。董夫在他父母家的小区门口等我。看到我,他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对我说,“我定好了酒店。”语气仿佛是许久未见的同事,客气冷静。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军人世家,住在部队大院,万一被人遇到,很快就会传到父母的耳朵里。

董夫订的酒店远离市区,到了晚上周围几乎没什么车辆和行人。房间装修得很漂亮。是一个双层的LOFT,客厅在楼下,卧室在楼上。这一切对我来说很新奇,除了出差,我几乎没有在酒店住过。董夫体贴地说,“我也是第一次住。以前我休假,都是住家里。没想到这个小城市,还有这么高级的酒店。”

董夫毕竟比我年轻很多,我在部队里太久了,地方上的很多东西接触得少。董夫没笑话我,他是个很细腻的人。

那天,我偷偷买了一支玫瑰花。除了生日礼物,这是我第一次送玫瑰花给爱人。花是我接到董夫以后,开车去酒店的路上买的。我无意中瞥到路边有一个花店,挨着一家药店。我临时起意,想送一朵玫瑰花给董夫。我把车拐进停车场,说要去买点药。他不放心地问我,“你怎么了?”我所答非所问,“我马上就回来。”车都没熄火,一路小跑,不敢回头,怕看到董夫的目光。

进了花店,顾不上第一次买玫瑰花的羞涩和紧张,指着摆在地上的花筒里的红玫瑰说,“多少钱一支?”里面有五六个人在聊天,看到我急切的样子,都停下来盯着我。一个女孩子走过来,“两块钱一支。你要多少?后面库房里还有。”我顾不上解释,在花筒里挑了一支看起来最新鲜的,“就这一支。”女孩用食指和中指兜住花朵,一把拉起来,好长的一朵花!“要包吗?加一块钱。”这实在太便宜了!在我们的城市估计要十块钱吧!我挑了美式报纸风格的包装纸。女孩帮我加了一层玻璃纸。女孩包得很认真,我却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希望女孩的动作快点、再快点。等女孩把花递给我,我小心地接过来,藏在身后。从花店走回车上的几十米,生怕漏馅儿。到了车边,我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的门,把那朵玫瑰花放在后备箱里,想到酒店再送给他。

董夫不做声地看着我回到车上,忽然说,“你去买花了,是不是?”我愣了一下,略显尴尬地点点头。然后下车,取出那朵玫瑰花,有点害羞地递给董夫。他也害羞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玫瑰花。”

我们俩都很傻,不知道怎样谈恋爱,却一直在为对方做这辈子都还没对别人做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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