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一个在大城市垂死挣扎的农村同志

原题:命运的弃儿

躺在洁白的床单上,我早已不再对消毒剂的气味感到刺鼻。

阳光透过缝隙照在地板上,让森森寂寂的病房瞬间敞亮了不少,我不自觉地眯上眼睛。

这是生病后的第三次化疗,我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2019年夏天,我和往常一样在嘈杂的车间里上班。突然,肚子里一阵翻滚,我疼到脸色发青,跪倒在地上,而后被工友送到了医院。

胃镜、血常规、肝肾功能、病理……折腾了几天,终是确诊了胃癌晚期。

我很平静地面对了这个事实。毕竟,早在前几个月,我的肚子像是装进了一个不定时充气的气球,有时会突然一阵胃胀,有时却又浑然不觉。

只不过,我并没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独自面对生活的种种困难,大多数时候,我都有十拿九稳的信心,觉得咬咬牙,再坚持一会儿,就会挺过去。

但这次,我真的怕了。

毕竟,年纪的钟摆指向了生命的末班车。

我今年37岁,出生在湖南湘西地区的一个贫困小镇,父亲是一名建筑工人,母亲则在家务农。高中毕业后,我跟着老乡到深圳打工。那时,村里的人总以为到大城市打工,便能出人头地,殊不知,大城市的生活,也只是说着风光罢了。

初到深圳,我被老乡带到一家工厂上班,负责将工厂生产的玩具打磨得光滑一些,车间里总有一阵难闻的塑胶味道,尽管戴着口罩,却依旧刺鼻。

一个没有文凭的农村人,为了生存,第一次体会到了“苟延残喘”的滋味。

后来,我变得老道,知道在深圳这座城市,只要肯付出,就一定能赚到钱。所以,我陆陆续续地换过几份工作,当过库管、收银员、快递员,最后,在一家眼镜厂,当起了发货工人。

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我也不甘人后,从不小看自己,但到手的工资却少得可怜。回家过年时,虽会打扮得体面一些,但只有自己知道,那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逢场作戏。

我租住在深圳关外的一个偏远工业区附近,那里的房屋低矮,商铺林立。夏天的时候,门口总会摆放着凉席和风扇,劣质廉价,满足刚进写字楼的学生和工厂务工者。这段路也是拉客仔们经常活动的地方,时常会有疾驰的电瓶车呼啸而过。

沿途会路过沙县小吃、隆江猪脚饭这些便宜的小餐馆,我偏爱吃隆江猪脚饭,尽管肉少,但黑色的酱汁却多一些,伴着酱汁,我可以多吃一碗白饭。于我而言,像是占到了便宜。

有时,为了省钱,我会吃些街边的炸串串、烧烤。

医生说,我的胃癌极大可能是因为垃圾食品吃多了,并且工作劳累,不懂得照顾自己。

我默不作声,一脸苦笑,不知是自作自受得来的病,还是命运的安排?

被生活压的喘不过气的我,只想生存,哪懂得生活?

蜿蜒的小路只有一两盏昏黄的路灯,拐上好几个弯,才能找到我住的地方。旧楼外墙剥落,垃圾遍地,满目疮痍。有时,会突然觉得这里异常陌生,像莫名降落在一个庞大废墟。爬上楼梯,楼道墙壁上被胡乱涂抹的污渍,张贴的小广告还有横七竖八盖满通下水道的红色印章。

我和他合租在不足十五平米的单身公寓,一房一厅,厨房连着厕所,形成狭小的过道,我怀疑那本是一间厕所,为了迎合广大租客,不得已分割成了两块。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客厅摆放着一张紫红色沙发,是先前租客留下的,虽然有些发黑,但足以让我当床使使。

他出的钱多,独占一房,我出的钱少,便睡在这小小的沙发上,身旁放着一个小风扇,是楼下小店买来的,二十五块钱,用了三年。有时,他若是开空调,我便可以蹭蹭他的冷气,安心地睡上一晚。不然,夏天的夜晚,风扇总会嘎吱作响。

他是我在软件上认识的圈内人,合租在一起并非出于爱情。只不过,我为人老实,勤快体贴,与他租在一起,我不仅把家中收拾得紧紧有条,还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充当一次欲望的傀儡。

事后,他会让我在床上睡上一宿,以表谢意。

我总会识相地往墙壁里靠,生怕与他的肌肤有一丝一毫的接触,惹他嫌弃。

我们背对着背,没有其他的交流。

以前的我,蜷缩在那小小的沙发上,就连翻身,也要缓缓地往里挪一挪,生怕自己一翻身,就掉到地上。但现在,经历了手术和化疗,我直直地躺在那硌硬的沙发,甚至还觉得宽敞。

生病以后,我便成天瘫坐在那,看不到蓝天白云,透过厨房的窗户,也只是另一面冰冷的墙壁。

母亲会在傍晚给我打来电话,我佯装成一切安好的样子,嬉皮笑脸地敷衍着她。父亲18年因病去世,母亲年过半百,有心脏病和高血压,承受不起一点打击。所以,我一直向她隐瞒着病情。

我不敢去想母亲看到我贫病交加的样子,会是什么模样?

在我谈婚论嫁的年纪,父母就一直操心着我的婚姻。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总以穷为借口,推脱着他们。后来,我知道自己不喜欢女人,也不想耽误别人的一生,索性选择了独身。

第一次觉得深圳好,便是因为它远离家乡,让我少了许多父母的叨扰。现在想来,又后悔万分。

除此之外,深圳这座城市相对包容,以至于我天真的以为,来到这里,爱情也会随之而来。

我个子不高,相貌平平,收入低廉,没有人脉,认识到自己的性取向后,便一直没有爱情。人都很现实,而我也有自知之明,于是,软件成了我唯一的寄托。有时,我会看看附近的人,撩上几句,也有愿意上钩的小鲜肉送到嘴里。

有得吃,就很满足了。

一直以来,我总会这样宽慰自己。

平日里,附近的年轻“玩具”从不会与我问候上一句,他们只会在自己需要时,才想起我,得知我家中没人后,兴冲冲地来到我家。

他们威风凛凛地站在沙发旁,下半身的躯体挡住了我面前的光。

我乖乖服从,像是吃到了一顿伴着酱汁的隆江猪脚饭一般,心满意足。

我总会试探着问:“能拍几张相片么?无聊时可以看看。”

他们或许是同情我,都会勉强答应。

每次,他们完事后,便会找个借口匆忙离开,连再见都不说,就头也不回地关上门。

我知道彼此没有感情,不过是欲望的出口,呆在阴暗的房间里,看着手机里的相片,回味着刚刚的余温,我想象着手机屏幕的光打在脸上的笑容,脑中不断闪过自己曾经快活过的岁月。

我向往网络上别人的爱情,看着他们秀恩爱,我的少女心也会升起数不清的粉红色气泡。我不止一次在梦里挽起了王子的手臂,阳光下一对相互依偎的背影,不知走去哪,但脚步却很坚定。我也羡慕圈内的名媛,长得好看,到处旅游,住住高档酒店,岂不快哉?

只不过,我生来就注定了平凡。

未来,就连我的消亡,也显得无关痛痒。

生病后,我有时会硬撑着去楼下买点水果,村里有几家水果档,果香混着催熟剂,弥漫在永远潮湿的颠簸沥青路。我总是走得缓慢,生怕自己滑倒。

这次化疗,我实在撑不住从家里走到地铁站的三十分钟路程,狠下心花了十块钱,坐上电瓶车来到了地铁站。

那天早上,一大群人走路到地铁口,场面壮观。迎着朝阳和睡眼惺忪的人群,电瓶车像蚁群从各条小巷汹涌出来。

我坐在电动车后座,穿梭在人海中,显得没他们焦急。

久违的晴天,风和白云在蓝天下交欢。

我不禁一阵悲凉,他们为了活着,而我却是为了能活得久一点。

我们都一样,一大早就奔往不同的目的地,有人欢笑,有人漠然,如无根浮萍,漂流在钢筋丛里。

抵达医院的第二天晚上,我点了一份隆江猪脚饭。

我大口大口地把饭塞到嘴里,而后,不由自主地哽咽。

身旁,连一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噙着泪水,想起了儿时的光景,坐落在山脚下的我们,看着夕阳傍着远山缓缓落下,红色的云霞在树林上方游动,那时候父亲还在,母亲也还年轻,炊烟升起,我闻到了一阵阵饭香。

家人、朋友、故乡和夜空!

生活有那么多的可能,而我选择了孤身的飘荡。

医院的夜晚,密不透风,没有了药水滴漏的声音,我仿佛看不到活着的希望。

四面八方的黑暗,笼罩着我,我久久未动,睁着眼,试图寻找月光。

这个世界上幸福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我,成为了命运的弃儿?

——完

后记:

本文的人物原型源自我身边的一位朋友,我和他相识近八年,虽很少联系,但却一直留着彼此的微信。

他朴实善良,19年下旬确诊癌症,一直积极配合治疗,但身体却每况愈下,不容乐观。

离开深圳前,我去见了他一面,尽管他的身体很虚弱,但他还是一直嘱咐我照顾好身体。

人的一生,或许会出现很多挫折与挑战,希望我们能积极面对。

祝他战胜病魔,早日康复。

一定!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51虹马 » 一个在大城市垂死挣扎的农村同志

评论 抢沙发

Hi, 请登录     我要注册     找回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