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鄂西北的一个小县城。
2014年的冬天,寒冷持续的时间特别长。
那一年,我上高中二年级,有一个男朋友,他是我的学长,比我大两年,已经在武汉一个美术学院读大一了。
我刚来到高中的时候,已经和他相识。
不过,两个人有了火花,他却已经快高中毕业了。
国庆节的时候,我去武汉找过他一次。其余时间,都是靠微信联系着。
寒假,他回到了了小县城。
我们开了一个房间,住了一个星期,吃外卖,玩游戏,在破落的小县城游荡。
我以为我和他在一起不会分开,却总担心会分开。
终于,酒店的门被他妈妈敲开了。
他妈妈进来的时候,床头柜上还放着避孕套和润滑油。
他试图遮挡,可他妈妈依然看见了。
他妈妈骂我是变态,和一堆难听的话。
可是,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了。
她咽了一口口水,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深呼吸了一口气,给了他一巴掌。
我上去拦她。
她顺手扯过我的脖子,恐怖地瞪着我。
羽绒服上面雪花融化的水渍,粘在我的皮肤上,像冰冷的小刀子。
他被带回家之后,整个寒假,我都没有再见过他,也联系不上他。
联系不上他,我去他家里找过他一次,开门是他妈妈,叫我滚,少来祸害他儿子。
我说,求求你了阿姨,能让我见一面他吗?就算他打算不联系了,那也把话说清楚。
他妈妈说他不在,也没有什么和我好说的。趁他爸爸还没有发脾气,叫我早点离开。
望着迎面紧扣的大门,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在里面。
不过,在或者不在,我都已经心灰意冷了。
整个冬天,我都把自己关在家里,经常失眠,白天睡到很晚。
北方的天,黑的很快,下午四点的的时候,已经涌上来暮色。
后来,我回忆起那个冬天,脑海里闪现的,最多的就是窗外一点一点暗下来的天空。
他回武汉的前一天,他朋友告诉了我他的汽车班次。
那天早上,我给我妈说,妈,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我说:我喜欢一个男生,他是我们学校毕业的,现在读大一,我已经打算跟他一直在一起了,我好想跟他在一直在一起……
我眼睛已经很热了。
我妈由惊讶变得平淡。
我继续慌乱地说:一会儿他就坐班车回武汉了。我想去送他。
片刻的沉寂之后。
我妈从茶几上拿起手套,放在电火盆上烤了烤,然后给我戴上,“我现在开车送你去车站。”
然后又转身对我爸说:“儿子去送男——朋友,你去吗?”她那个男字的音,发的很轻很短。
“儿子那么重要的事情,当爸的怎么能不上心。”我爸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那一刻,我真幸运有这样一对爸妈。
汽车站里,我紧紧抱着他,他也不推开,像是一根静止的树木。
最后,他冷淡地说,你松手吧。
他推开我,拎起行李,背对着我走了。
回到车上,眼泪后知后觉地喷涌了出来。
我爸在假装专注地开车,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我妈对我说: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在这个小城市里,等你上了大学,去了更远的地方,就会忘了他,真正遇见你爱他,他也爱你的人,我不能说你现在不懂得爱,只是经过这件事之后,你会更懂得爱。
我哭的更惨了。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催泪弹。
妈妈又给我说了一些别的,车窗外的风景跟着她的记忆片段一起断断续续。
妈妈在十七岁的时候喜欢镇上一个小混混,成天旷课也去陪他打台球。
“实际上我并不会打,他教了我我两次,就说我天赋太差放弃吧,到今天也没能学会。我就坐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他打。那种眼巴巴地陪着自己喜欢的男孩子的感觉,你懂吗?”
“不懂。”
“其实也就和你今天的感觉差不多吧,如果我当时真的和他在一起了,我恐怕要后悔一辈子了,也遇不到像你爸爸这样的男人了。”
我爸在旁边插嘴:我跟你妈结婚的时候,你外公说你妈妈从小学就开始到处招蜂引蝶了,今天总算嫁出去了。
“别听你爸瞎说,妈妈年轻的时候可乖了。我和你爸爸都爱你,只要你能找到一个像我们这样爱你的人,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是太重要”
路边的雪都化了,变成了大滩大滩的积水,2014年的冬天,大概走了。
今年,我已经在广州上大二了。
回家过年,我二婶听说了我是同性恋的事。
饭桌上,有一句没一句的提这事。
我妈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说:“各家的事,各家管啊。我儿子的事,二嫂没必要指手画脚。”
二婶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那时候,我妈正在和我爸闹离婚,压力很大。
她给我说,我跟你爸离婚了,家里的房子我不可能要,要租房子住。
一个快五十岁的女人,还要落得出去租房子的地步。
送我去火车站那天,她还和我爸冷战着。
一声声报站声响起,我妈把背包帮我背好,说:儿子,同性恋的路不好走,你只管往前走,还有妈帮你扛着。
妈,你都快居无定所了,自己的生活都快扛不住了,还要为我扛什么啊!
高铁上面,我一直告诉自己。
妈,我必须给你争气啊。
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没有退路了。
我是同性恋,不能像其他男生那样,让你抱孙子,你给儿媳妇准备的首饰也白费了,还要听亲戚们的闲言碎语。
所以,我必须在其他地方比别人更厉害,才不会让你丢脸
甚至,我幻想着自己变成一个铠甲战士,披着金光,像小巨人一样保护她。
想想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每天旷课在宿舍玩游戏,我真想扇自己两巴掌。
我没有资格变坏,没有资格堕落。
难道同性恋,这辈子就一定欠妈妈的吗?
欠或者不欠,这是每个人的选择。
而我,选择了欠。还欠的心甘情愿。
以前,我妈还有我爸可以相互依靠,现在,她只有我了。
如果我能快一点大学毕业,在广州安定下来,就可以把她接过来。虽然不一定是我的房子,但是我和她住在一起,至少也是一个家啊。
前几天,我骑单车去上课,天空飘起了雨。
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我决定跟你爸离婚了。
前面的公交车挡住了我的路。
我忽然想起,我妈在火车站给我说的话:同性恋的路不好走,还有妈帮你扛着。
路上人声嘈杂,夹杂着同学们的嬉笑。
我使劲儿踩了两下脚踏板,越过了公交车,穿过了人流,迎着冷雨,奋力骑行。
我的脸湿了,不过,我已经分不清,那究竟是雨水还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