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下了雨,小区里的树湿得透透的,夜晚的天被灯光照的通红。
大马装好保温杯的开水从小区去车库,路上吹过一阵风,细碎的花簌簌落一地。
坐上车,他熟练地将手机连上充电线,滑动手机打开软件接单。
大马是一个北漂同志,在公司当小主管,没有稳定对象,来北京的第六年摇到车牌,买了辆车,周末晚上出门当滴滴司机。
他说周末的白天还好,睡个懒觉,叫个外卖,玩会游戏,时间就过去了。
天黑尽了就不太一样了,一张床一个柜子的合租单间,听得到隔壁年轻情侣看电视剧叽叽喳喳的讨论,楼下的住户家里冒气炒菜的烟火气息。
可是,这一切都和你无关,你会觉得分外孤独,就像大海上面一座孤零零的岛屿,有一群鸟来了又走了,有一艘船靠近又远去。
在那种时刻,时间像皮筋被拉得老长,还不如出门接两单滴滴会混得快一点。
那天夜里十一点,大马先接了一个姑娘去工体南路,整条路上堵得水泄不通,车慢吞吞的行驶像一只蚂蚁。
等将小姑娘送到了又来了新单,两个人、从工体西路到清河毛纺路。
大马想接了这单该回去洗洗睡觉,滑动手机确认,顺手给乘客拨了电话。
“您好,我们在工体西路鹿港小镇对面。”
“行,你们到鹿港小镇这条路等着。”
“你的车牌13456吧,到了辛苦打下双闪。”
“没问题。”
他猜十有八九这单乘客是个同志。
一入工体西路,车速完全是以每分钟挪一米龟速前进。刚过几分钟那边又打来电话。
“师傅,你快到了吗。”
“这边堵着呢,你稍等一下。”
“好,我们在鹿港小镇旁的丁字路口等你。”
等大马的车开到指定地点打开双闪,两个人影一下子就钻进车的后座。
“尾号6789,到清河毛纺路对吧。”
“嗯。”
车里的冷气开的很足,大马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上车的男生。
寸头背心的男生大约二十出头,喝醉了,整个身子像滩烂泥软绵绵的躺在另一个的身上。另一个男生头发遮住额头,长得眉清目秀的,正从兜里掏出纸替他擦掉额头的汗。
“师傅,一会先到望京送一趟再去毛纺路。”
“行。”
大马想反正是快车单,按里程计费。
霓虹灯不断地后退,大马觉着车里的一下子塞满了香水混合酒精的味道,将前面的窗户摇下来一条缝,风就呼呼的往里灌。
02
寸头小哥估摸吹了风,刚从工体西路挤出来摇下后窗吐了一通。
大马听着声音微微皱眉,他旁边的男生一面连连给大马说对不起,一面替小哥拍背。
“都叫你别喝那么多,你偏要喝。”
后视镜里,大马见男生替寸头小哥拍着背,有点不高兴的说到。
“我不…也叫你…搬来望京,你不也…偏不搬家…吗?”
“那上班该多远啊,每天挤地铁得多长时间啊。”
“其实…你就是…没那么…喜欢我。”
“又来了。”
“什么叫…又来了…本来就…就是啊。“
男生替小哥拍背的手还没落下去就被拍了回来,狭小的车里随着这声清脆的响声陷入了沉默。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隔了一小会寸头小哥又说。
“其实我知道…你以前…和他住在一起…的时候…就可以忍受两个小时的公交…”
“你别说了。”
男生打断了寸头小哥继续说下去。过了一会,或许是想了一下有点太生硬,况且他又喝醉了,耐着性子接着说道。
“哎,你也不是不知道,坐地铁的来回都得50分钟,还不算你家到望京站,上地站到我公司。那时候刚来北京大家工资低,没有办法不将就一下,忍一下通勤时间。”
“嗯…”
“等以后吧,以后换了工作就搬到一起吧。”
“哦…”
两个人默默无言,大马开着车,快速的往望京的方向开。
“这会还难受吗?”
“还好。”
“回去喝点热水,洗漱一下早点睡觉吧。”
“你今晚…不去我这边了吗?”
“嗯,明天中午得去公司加班,快618了,公司的活挺多的。”
“那下周…我去找你…吧。”
“行。”
等车开到一个小区楼的时候,男生扶着小哥下了车,跟大马说了声。
“师傅,谢谢你等我一下,我把他送进去两分钟就下来。”
“好。”
大马看着两个人下了车,也跟着下了车,瞧了瞧车身,还好小哥吐的时候没沾到车上。于是靠在车上,点了一颗烟。
烟雾升腾中,大马其实生出一种羡慕的念头,他也说不清自己在羡慕什么,两个在吵架的乘客又有什么好值得羡慕的。
可他就是止不住的羡慕,羡慕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有一个人可以和你为绿豆芝麻的事情生气。
他好久没有人和他吵架了。
有一天他加了班晚上回到出租屋里,其他租客都没有回来,他一个人在厨房煮面。
他煎了一个两面焦黄的蛋,煮了一颗绿油油的油菜。等他将面端在床上的方便桌子上,自说自话地和自己说了一句。
“我开动了哦。”
屋子里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面条呲溜呲溜的声音。
妈的,原来孤独是有回音的,很大分贝。
03
大马的烟抽到烟屁股时才丢,男生还没来,等大马点燃第二根时,大马在想,其实男生没来也没关系的。他可以等着。
他的时间多的是可以用来浪费,况且现在浪费是有意义的,他在等人,他在等着完成一个订单,这是有意义的。
这不像他一个人在家时候,常常有一种被世界像丢垃圾丢出去的遗弃感。
大马想起他爷爷去世那天,他们一家将爷爷的遗体送去殡仪馆里活化,大概等了一个多小时,一百五十斤的一个老人,再推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几块骨头。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先是把爷爷的头骨选了出来,接着拿一个铁铲子几下压下去,骨头就变成一惨白的灰,流水线地扫进准备好的一个小小的盒子里。
大马也是在那一刻明白,人和石头,和陶瓷杯,和木头其实没有太大差别,都是一样的,到最后都是一堆灰。
或许,人生海海,区别你和一块石头就是你在等人,你在被需要,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吧。
烟烧到一半时,男生一路小跑的朝着车跑过来。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去毛纺路对吧。”
“是的,你按照导航走就好了。”
车开动了,大马朝着毛纺路开去,后视镜里,男生不知和谁,或许是自言自语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