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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小说《鬼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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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鬼嫁(出书版)》作者:公子欢喜/冥顽不灵
系列: 回梦系列
编号: 183
册数: 1
作者: 公子欢喜
绘者: 一幽
出版日: 2012/11/26
级别: 限制级
价格: 190

简介:

战乱之年,群雄割据,生灵涂炭,为解曲江之谜,
傅长亭涉险入城,却遭遇鬼魅韩觇三度夜访。
来历不明的鬼,性情偏激,变化多端,却让冷傲刚硬的道者莫名有了牵挂。
不知不觉,走入鬼魅的杂货铺……
不知不觉,踏进他屋後的小院……
不知不觉,月下举杯共诉悲欢……
可是,万鬼皆恶,世间当真会有善鬼?
抑或,这又是他蛊惑人心的说辞?

为降妖伏魔而生的道士,神情冷峻,天性耿直,
他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却让韩觇迷惘。
人鬼殊途,魔道相侵,乱世之中的尔虞我诈注定无法彼此信任!
当指尖一次次相触,当视线一次次纠缠
皓月之下,韩觇天真发问:
「如果……如果我为恶了呢?道长会否法外开恩?」

 
楔子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奉天朝哲宗年间,天子昏聩,朝纲散乱,社稷不振。
祈宁三年二月,迦南王乱,起兵于燧。挥师北上,直指京畿。八月,长沙王出兵勤王。後,诸侯纷纷驰援。天下大乱之局由此而起。
祈宁四年腊月,迦南王兵败,自尽于上汜。月末,天子薨,九州尽哀。
新帝年幼,太後性弱,任由宗室做大,诸侯混战。天下狼烟四起,血流成河。
静宗宁佑三年,鲁靖王秦兰望于下皖大胜沂川王,晖州六城尽数易主。加之明州九城,曜州七城,营州五城,坐拥半壁江山。
七月,钦天监报,东南有彗星日。又五日,琅琊王秦兰溪兵临烟山城下。一日间,连破烟、焌、焠三城。将东南三州二十城尽揽怀间。天下大哗,云是帝星现世。
至宁佑五年,中土十五州满目疮痍。天下之势由诸侯混战转为鲁靖王与琅琊王两家争霸之战。

第一章

曲江城是营州境内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地处偏僻,远离京师。虽几度易主,但皆因城池僻小无关大局而免受屠城毁掠之灾。
茶馆中,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茶歇脚,谈天说地:
「现在的光景真是一日不如一日。前两年还能瞧见别处的商人赶着车马来城里贩货。这都到六月了,却连外头的过路人都来得少了。」
「可不是吗?到处都在打仗,谁还有胆子往外面跑?若是不小心被拉去做了壮丁,那就连命都没了。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
「待在城里也不见得好。哼哼,从开春到现在,咱这儿丢的孩子还少吗?少说也有五六个了。还有去年丢的那些……唉,这人活在乱世,就是遭罪呀。」
「别说了,没听说吗?连鲁靖王的孙子都不见了。那样的人家都保不住,何况咱们?」
「这事我也听说了。你说,这到底是真是假?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去招惹鲁靖王……」
「谁知道呢……」
喝茶的人们歎息一阵,把话题扯开了。
角落中,一个面容俊俏的青年皱起眉头,对身旁的高大男子道:「赫连,你听,这儿也有人家丢孩子。」
「嗯。」身形魁梧的男子同样面有疑色,点头道,「自我们到了营州地界,这样的传闻确实不少。」
「长亭,你看呢?」俊俏青年听罢,转头又向方桌另一边问道。
那是一个道士装束的男子,年岁尚轻,看似与身旁两位相仿,只是神色冷峻,眉宇间正气沛然:「这城有古怪。」
「哦?」俊俏青年闻言挑眉。
他身边唤作「赫连」的男子立即伸手抓住了佩在腰间的长刀,目光锐利如鹰。
道者依旧沉静,眼中不见半点波澜:「远观此城,鬼气森然。逋一入城,妖气尽散。」
「天机子在这里?」赫连沉声道。
俊俏青年的脸色顿时凝重不少。
道者眸光不动,话语间不带一点起伏:「或许。」
这俊俏青年正是传闻中的应世帝星——琅琊王秦兰溪。他身旁手握长刀的魁梧男子则是琅琊军中大将赫连锋。那场一日间连夺三城的大捷正是其手笔。而神色超脱的道者则是终南派掌教金云子座下嫡传弟子傅长亭。
茶馆里的人们聊得火热朝天,谁也不曾注意角落里的这三人。秦兰溪又听了一会儿,见再无收获,起身道:「走吧。」
数月前,琅琊军中有探子来报,鲁靖王秘密往曲江城内调派军队。曲江城名不见经传,一非战略要害,兵家必争之地;二非往来要道,水陆枢纽之处;三无丰饶物产,兴商务农之能。鲁靖王此举莫名,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再後来,陆续便有营州之地人口丢失之说。起初是正值壮年的男子外出不归。後来,深锁闺中的女子也莫名不见。如今,便是越来越多的孩童杳无音讯。
大战之年,兵荒马乱。动荡不安的时局已叫人忐忑难安。连二连三的失踪之说,更为这萧条的末世笼上一层阴霾。
私下有传言,那些不见的人都被鲁靖王抓去了。帝星应世,天下有识之士莫不奔投明主,甘心归于琅琊王麾下。鲁靖王夺位之心已久,岂容秦兰溪一介小儿横生枝节。为登极位,他必摆邪阵,逆天命,毁帝星。
鲁靖王帐下有谋士,道号天机子,通鬼神,晓阴阳,术法高深。此人曾也是终南弟子。因心术不正,偷练邪法,为前任掌门所弃。被逐出终南後,他沉隐许久。再现人世时,已修道入魔,成为半人半鬼之身。诸王中盛传,天机子有役鬼之能,为鲁靖王暗中训练妖军。故而鲁靖王军方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之前,秦兰溪已派出数批人马前来曲江城中打探。谁知,一入城门便如石沉大海,不见半点踪影。曲江城之谜越显扑朔。急怒之下,秦兰溪执意亲身一探。不顾众人劝阻,带着赫连锋与傅长亭前来一窥究竟。
天下久战,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邪气盛而百鬼生。妖精鬼魅顺势兴风作浪,为祸人间。
傅长亭此次下山,正是奉掌教法旨,诛杀天机子以清理门户,降妖伏魔,驱邪匡正。

喧嚷了一天的客栈渐渐归于宁静。战火纷飞,出外游走的商旅寥寥无几,早早收了生意回到卧房休息。
店掌柜是一对年迈的老夫妻,儿子媳妇都不在了,带着一个年幼的孙子。
秦兰溪陪着老店主在楼下大堂里说了许久的话,看着在桌椅搬动见来回奔跑的无忧孩童,年轻的王侯止不住有些动容。
「他日若登临大宝,他必定会是一位有德仁君。」赫连锋看着他,对傅长亭说道。
面无表情的道者不置可否,双眼淡淡地向角落深处瞥了一眼。不但城中暗藏异动,这小小的客栈内似乎也不太平。

子夜,万籁俱静。地面上扬起一阵薄薄的白雾,轻柔缓慢,如同梁上肆意蠕动的蛇,自窗隙门缝里悄无声息地潜入。
「叮铃、叮铃、叮铃……」悬在门梁上的惊魂铃清脆地响了起来。
有人不请自来,是来自黄泉彼岸的不速之客。
傅长亭霍然睁眼起身:「大胆孽障,还不速速现身!」左手掌心翻转,蓝光荧荧,九天雷火赫然运于指间。
鬼雾,无边无际。片刻间充斥整个房间,白色的烟气在脚下弥漫游走,丝丝缕缕,妖冶飘忽。
「闻听紫阳真君下凡济世,降妖除魔。今日一见,果真风姿不凡。」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里,有人轻笑出声。圆润的嗓音忽近忽远,飘渺恍如隔了万水千山,真切又彷佛近在耳畔。
无声地,卧房的门扉缓缓打开。「叮铃!叮铃!叮铃!」惊魂铃振得响亮,古朴破旧的铃铛剧烈颤动,照射出刺眼的金色光芒。
客栈中的人们睡得死寂,似乎压根听不见。
道者凝然不动。掌中雷火熊熊跳跃,把一双冷厉的眼瞳映成一片冰蓝的色泽。
「孤魂野鬼,冒昧相请,实属情非得已,望请道长海涵。」这是一个同样做道士打扮的青年男子,雾霭茫茫,道袍飘飘,出尘之态俨然不似鬼魅,却仿若仙者。
「在下韩觇,见过道长。」薄雾後,他躬身作揖,语气斯文,「家中小妹久仰真君盛名,朝夕思慕,辗转反侧。而今,小妹出嫁在即。在下斗胆,特请道长于三日後子夜,往西城门外观礼,以慰小妹往昔一片痴恋之心。」
鬼气,阴阴冷冷的鬼气交相缠绕,在傅长亭身前结成苍白的烟幕。
「住口!人鬼殊途,魔道相侵,岂容你妄生事端!」道者眼中寒光大炽,周身霞光隐隐,天罡正气回旋萦绕,「大胆妖孽,既敢孤身来犯,那便休怪贫道手下无情。」
他劈掌挥去,雷鸣声起,电光四射,顷刻间便将满室鬼雾打得烟消云散。
「啊呀——」一声低呼,自称「韩觇」的鬼影身形急急後撤,转眼不见踪影。
风起虫鸣,沙沙的叶声再度盈满耳畔。前院传来老店主家小孙子被噩梦惊醒的哭声。
惊魂铃激越的铃声戛然而止,一动不动悬在门下,破旧而黯淡,彷佛月光投射在墙上的一道浅浅黑影。
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如那消散的雾气般未曾留下半点痕迹。傅长亭回到床边继续打坐。眼观鼻,鼻观心,心如止水。

翌日一早,平易近日的王侯前来敲门:「道长昨夜睡得可好?」
已经习惯了傅长亭的寡言,秦兰溪对他的冷漠面容浑不在意,迳自说道:「这些天路途劳顿,果然是困乏了。昨晚竟睡得不知不觉,待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真是要不得,倘或行兵打仗,如此大意,是要被夜袭的。」
饮过赫连锋递来的茶,他又微笑感慨:「本王都不记得,上一回睡得这般安逸是什么时候了。赫连,你记得吗?」
赫连锋摇头道:「属下忘了。」
「我可记得。」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促狭一笑。
赫连锋古铜色的脸庞上写满困惑。秦兰溪却不再多言,抓起桌上的包子,去逗引店主家的小孙子:「豆子,昨晚又尿床了?」
「才没有。阿莫说,再尿床他就不和我玩了。」
「哈哈哈哈哈……是吗?那後院晾的是谁的裤子?」
望着他闲适的背影,赫连锋眉头紧锁:「有古怪?」
傅长亭口气呆板:「小小鬼魅,不足挂齿。」
赫连锋神色阴沉,看着他欲言又止。
木头脸的道士安静地喝着豆浆,再没有开口的意思。
一股不属于人世间的气息正游走在这座小城的每一个角落。既分辨不出它的来处,亦追寻不到它的去向。有时明明盘旋在鼻间,一阵风,或是一个转身,便又消散不见。

夜间,雾气四溢。
静坐修行的道者猛然拔身而起,不待鬼影现身,手中明晃晃的长剑直刺浓雾深处:「孽障,你还敢来!」
「在下韩觇,望请道长慈悲,移驾观礼,一偿小妹夙愿。」剑尖下是一张俊秀细致的脸。那鬼半低着头,只一双清亮的眼微微上抬,镇定地看着长剑另一头无心无情的道者,「观礼之後,在下愿以厚礼相赠,酬谢道长恩泽……」
「满嘴胡言!」傅长亭道心坚韧,厉声喝叱,再度翻掌向前,「此次定不饶你!」
「唉……」湛蓝雷火之下,鬼影怅然歎息,後掠而去,「明夜此时,在下再来打扰。」
傅长亭拔剑追去,长街之上,凉风习习,莫名而来的鬼雾与雾中的鬼魅转眼不知去向。

翌日夜半,他果真如约而至。一身干净的浅灰色道袍,一头长发用莲冠整齐梳起,眉心之上露出小小的一个美人尖。
「道长当真不愿答应在下吗?」一如前两晚,他守礼地站在门外,脸上淡淡透着无奈,「我家小妹对道长确实一片真心。万求道长开恩,前去见她一见。」
「孽障,休得胡言乱语蛊惑人心。」冷面的道士断然拒绝。衣袖无风自动,他提剑在手,左掌间雷火闪烁,话音未落,便挥掌打去,「道即是道,魔即是魔。人鬼殊途,魔道相争。正邪善恶,岂容混淆?」
「原来在道长眼中,人尽是善,鬼尽是魔。」生生受下他一掌一剑,韩觇未如前两次般逃逸,反而强行拦在傅长亭身前。
道者眼含冰霜,掌间又是腾腾一团火焰。孤身而来的鬼魅抿起嘴,倔强回视,脸色在灿动的雷火下越显青白:「若我说,鬼中亦有善者呢?」

「为何没有?」秦兰溪不可思议地反问。
傅长亭正襟危坐,不假思索开口:「道即是道,魔即是魔。道扬善,鬼作恶。」
「人中既然能有恶徒,为何鬼中便不能有善鬼呢?」他是帝星应世,胸怀仁德,泽被天下。
固执的道士一口一口尝着寡淡的馒头,缄默不语。
那鬼也这么说。
「大千万象,众生芸芸。难道个个潜心向道,不曾伤过一只蝼蚁,不曾做过一件错事,不曾说过一句污人清白之言?那么,江洋大盗从何而来?乱臣贼子从何说起?宵小奸邪从何解释?当今这烽火乱世又是因谁而起,是谁铸就?鬼耶?妖耶?魔耶?魔从心生。妖鬼既然无心,那魔又是生自谁的心?」
他高高扬起下巴,满眼傲慢不屑:「惩恶扬善,驱邪匡正?哼,凡夫俗子杀人纵火,淫人妻女,你闭口不言,冷眼旁观。我韩觇不过孤魂野鬼,自问一心修行,不曾害过老弱半分惊吓,不曾骗过稚童半点痴妄,一腔诚心邀你做客观礼。道长回绝便罢,三番两次拔剑相对,又作何道理?此举当真如你所言是善?抑或,如我所言,是恶!」
重创之下的鬼魅,身形飘摇,唇角淌血。只一双眼眸被怒火烧得发亮,毫无畏惧地瞪着他,一字一字念他的名:「傅长亭,你斩妖诛邪收尽天下鬼众,果真不曾错杀过?」
错杀?乾坤朗朗,天理昭昭。以正治邪,何错之有?
眉头拧起,道者燃起雷火作势要打。韩觇不说话,睁大一双眼气汹汹瞪他。傅长亭猛然发觉,这鬼的眼瞳竟是清澈澄透,盈满一室的茫茫鬼雾中也不曾裹挟一丝腥秽之气。
难道……手掌顿在半空,裹挟雷霆万钧之力,傅长亭迟疑了,任由眼前的鬼影缓缓变淡,最後如烟般飘散于眼前。
矗立门前,道者满眼都是他离去时错综复杂的眼神。失望,沮丧,还有淡淡一点哀伤……

西城门外是一望无际的宽阔官道。残阳如血,照射着路边的荒草。混战数年,各地随处可见这般的破败景象。若非城楼上甲光凛凛的军士还在来回巡视,整个曲江城便沉寂得彷佛一座死城。
赫连锋望了一眼城边的守军,低声对秦兰溪道:「依守军规模估算,加之这些天来我们的观察,不像是有大军驻扎在此。」
「可明明有线报……」秦兰溪疑惑。
赫连锋又看一眼,语气肯定:「若有大军在此,断不会是这般景象。」
「那传闻中的那些军队会去哪儿?」见赫连锋不语,秦兰溪扭头看向一旁的道者,「长亭?」
道者自始至终绷着脸,远远站在离城门不远的大槐树下。
秦兰溪突发奇想,说想看看西城门外的大槐树。此时,终于漏了心机,咧开嘴,他好奇地问傅长亭:「鬼中也有嫁娶之事?是同人间一样的吗?」
不等傅长亭作答,就被神色紧张的赫连锋拽走了。
看着他俩一个往前拉,一个向後退的嬉闹情景,道者素来肃穆的面容上不自觉出露一丝微笑。这哪里还像传闻中战功彪炳的将军和将要登临帝位的王侯?
回过头来沉思半晌,傅长亭摇摇头,双指并拢,口中喃喃有声,在树下划起一道无形的结界。收敛起通身天罡正气,那鬼就察觉不到他。

今夜无月,夜色如墨。远处缓缓飘来一盏红灯。晃晃悠悠,颤颤巍巍。可却不见执着灯笼的人。诡异的红灯後,乐声细细,一道道奇形怪状的黑影活蹦乱跳着从紧紧阖上的城门中走出。吹唢呐的猴子,敲花鼓的黑熊,两只山猪精抬一面大锣,中间有一身褐毛的狐狸套一件过大的长袍,举起棒槌摇头晃脑敲得欢快。
妖气袭人。城门两侧的军士站得笔挺,却失去了魂魄般,对眼前的诡异场景置若罔闻。僵硬呆愣的脸上,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
「请新娘了。」由四只无头鬼抬起的花轿红得刺目。轿前歪歪扭扭走出一只头插红花的獐子精。
一红一玄两道人影凭空出现。韩觇未再做道士打扮。他穿一身玄色的衣袍,长长的发丝向後梳拢,用一根同色的发带松松系着。新娘盖着盖头,从头到脚被一身醒目的红色覆盖。
在这样的夜里,一众妖魅环饲之下,无论喜服还是花轿,都红艳得渗人。
傅长亭看见韩觇拉着新娘的手,嘱托了几句。新娘点了点头,旋即迈步走向迎亲的队伍。
「吉时到,上花轿!」獐子精赶忙又再高喊。
「咪哩嘛啦」地,乐声大作,不着调的喜乐被吹奏得七拐八弯。
忽然,已经掀起轿帘的新娘扭腰回身。傅长亭神色一紧,但见她抬手半拉开盖头,露出雪白的下巴与涂抹得鲜艳的红唇。嫣然一笑,正对着这边的槐树,正对着树下的傅长亭。
傅长亭大惊,扭头看向那边的韩觇。一身玄衣的鬼仍是那般堂皇的斯文面目,双手抱拳,低头对他深深一拜。
起身时,性情刚直的道者分明望见他唇边一掠而过的笑意,得意而狡黠。

第二章 免费同影、腐剧、耽美文,关注微信公众号:男郎社

「後来呢?」秦兰溪摇着扇好奇追问。
茶馆里人来客往,有人惴惴不安地提起,夜间在西城门外看见奇怪的黑影。
「走了。」傅长亭饮着茶,简单答道。
「怎么就这么走了?」夹着半块绿豆糕,秦兰溪大失所望,「没有奔过来跟你说几句吗?什么都没说?连脸都只让你瞧了一半?怎么这样?」
惋惜的话语接连脱口而出,年轻的王侯歎满脸都是沮丧。
木知木觉的道士木着脸:「她是妖。」
赫连锋看向他的眼神中装满了怜悯。
痛苦地蹙起眉头,秦兰溪嗓音不自觉又高了几分:「那也是一个姑娘,对你倾慕已久的姑娘。」
「那又如何?」道者连眉梢都不曾有一丝颤动,语气平稳,话语无情,「妖即是妖,何来差别?」
「啪——」用力收起扇子,秦兰溪霍然起身,「赫连,我们走!」
傅长亭不解地仰头看他,不明白这平素笑脸迎人的王爷好端端地,怎么就闹起脾气来?赫连锋是老实人。老实人摇了摇头,看着一脸无辜的道者,终是于心不忍,在他肩头用力拍了拍,紧随秦兰溪身後,向茶馆外走去。
来到曲江城中已有数天,虽然人们的口中不时流传着种种离奇怪事,可城内城外风平浪静。既未再听说谁家又有孩子丢失,也未到任何形迹可疑之人。
甚至,除了那只自称「韩觇」的鬼魅,和那夜西城门下的古怪迎亲伫列,城中竟连一只精怪都不曾看见。只有那一丝诡异气息还在街边巷陌恣意游走着。除了妖气与鬼气,傅长亭在其中还闻到了一缕淡淡的死气,虽不浓烈,却饱含愁怨。

战乱之年,客栈中生意冷清,老掌柜夫妇不敢大意,只许孙儿豆子在内院玩耍。小小的孩子很懂事,不哭不闹,常常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下发呆。
秦兰溪看他可怜,把他抱进房里。小孩子拘谨,坐在他的膝头,一动不敢动。认起字来倒是聪颖,一会儿功夫就能流利地背出秦兰溪教他的简单诗文。
秦兰溪笑着跟老掌柜夸他:「这孩子天资很好,将来能应试做官。」
老掌柜笑得合不拢嘴,伸手摸摸孙儿剃得光光的脑袋:「藉您吉言。小孩子家家,哪儿有那么好?昨天还偷吃他奶奶做的白米糕。」
「我没有!」一直安静的孩子出人意料地大声反驳。
「怎么没有?都好几回了。就这么些人,除了你这小馋猫还能有谁?」老掌柜脸上挂不住,敲一下他的额头,责怪道,「告诉你多少次了?这是给客人吃的东西。你若想吃,回头让奶奶再给你做。这孩子,就是不听话。」
「我没有!没有就是没有!」孩子急了,小脸涨得通红。
老掌柜尴尬,拉起他的手,强行把他往外拖:「走吧,让你奶奶说你去。这孩子……」
「本王小时候如是如此哭闹,是要去祠堂罚跪的。」看着祖孙俩的背影,秦兰溪有感而发。
老王爷在战场上是出了名的铁血无情。曾有传闻,当年他带兵剿匪,曾屠尽了整整一个村,连白发苍苍的暮年老者与呱呱啼哭的襁褓稚儿都不放过。只因村中有人窝藏了匪首。对外如是,对待自己的嫡子,他也不改严苛。
「虎毒尚不食子。他对我却从不留任何情面。当年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如今想想,却有几分怀念。」三年前,老王爷战死沙场,秦兰溪袭了爵位。一世人有半世是在烽火狼烟里虚度,临终前最後一眼却仍是一片血红,看不见半分太平盛世的痕迹。
「你总说羡慕我有父亲,呵呵,其实谁又知晓谁的苦?」瞟了一眼沉默的赫连锋,秦兰溪低头自嘲,「不过,他跟你说过同样的话。本王太软弱,以本王的性子是干不了大事的。」
赫连锋慌忙抱拳,躬身道:「属下不敢。」
秦兰溪摆了摆手,转头问傅长亭:「道长呢?对俗家父母可还有印象?」
「师尊说,贫道为济世伏魔而来。」
许久之後,也有人问他相同的问题。冷面的道者一五一十这般坦言。那人止不住歎息连连,别开脸,没好气抱怨:「你这木道士!石头里蹦出来的吗?叫人半句贴心话都说不上来。」
当然,那是许久、许久、许久之後的事了。

豆子没有朋友,总是孤单一人。秦兰溪忍不住上前问他:「豆子,你不寂寞吗?」
小小年纪的孩子或许连寂寞是什么都不懂,却认认真真地摇头:「阿莫和我玩。」
「那是谁家孩子?我怎么没见过?」
豆子再度摇头:「阿莫就是阿莫。」
地上散落着长短不一的细竹片,竹片底下压着一张画着图画的薄纸。纸上线条潦草,看起来是画着一条鱼。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孩童笔迹。秦兰溪俯身去拾:「做风筝吗?哥哥帮你吧,做个又大又漂亮的鹰。」
手方伸到一半,孩子突然站起身,绷着脸直挺挺挡在面前:「和阿莫一起,说好的。」
他的表情严肃郑重,不容有半点疑义。秦兰溪没来由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收回手,垂下嘴角,冲着赫连锋与傅长亭无奈一笑。
赫连锋哑然失笑。傅长亭目光如刀,一眼在竹片间发现一样翠绿色的事物,是一个玉坠子,做成了荷叶的模样,叶上开着一支荷花,半开半闭,栩栩如生。
察觉到傅长亭的视线,孩子一把抓起坠子,两手背後,戒备地瞪着他。
道者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跟着秦兰溪回房。
那个坠子……不似一般人家能有。

几天後,豆子不见了。女掌柜只是去前点端了一碗汤,再回头,独自在内院的孩子就凭空不见了。
左邻右舍纷纷帮忙四处寻找。至掌灯时分,却还是连一根头发丝都搜寻不到。豆子就这么不见了,连同那只还未完成的风筝和玉坠子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长亭?」安慰过伤心欲绝的掌柜夫妇,秦兰溪表情凝重。
他不是沙场上出生入死的铁血猛将,也非化外无欲无求的修道上仙。见过太多人间惨事,他已不愿再听任何哭声。
七情六欲全无的道者站在石阶旁的海棠树下,一身滚着蓝边的雪白道袍洁净如霜。夜风吹送,将枝上粉红的花瓣带上他的肩头。傅长亭静默伫立,目光始终凝望着虚无的前方,既不留意肩上的落花,也不关心隐约的哭声:「妖孽。」
客栈中有妖气,时浓时淡,三天两头来得频繁。
「有妖怪?」长刀在手,赫连锋瞬间紧张起来。
妖,当今世上能役妖奴鬼的唯有一人。
「有线报,天机子已经多日未现身。」秦兰溪皱眉沉吟,再度望向傅长亭道,「道长有何高见?」
月色皎皎,在不苟言笑的男子脸上晕出一层如水的银色光华。傅长亭收回视线,已然成竹在胸:「它会再来。」
清浅的笑只停留在嘴角,眼底依旧无波无绪。
客栈里有两处所在妖气最为浓烈,一是内院石阶旁的海棠树下,这是豆子平素玩耍的地方。另一处则是店後的厨房。

夜晚,乌云蔽月。空无一人的院落里,刮来一阵古怪的风。草叶沙沙,一股腥气自叶尖划过。仔细看去,便会发觉风中有一团黑影正推开门板,迅捷地钻进了店後的厨房。
厨房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灶上擦得油光锴亮的大铁锅兀自无言地散发出微光。
黑影有备而来,迳自蹿到壁橱前,熟稔地打开笼着碧纱的柜门,一碟码得整整齐齐的白米糕正静静搁在中央,细白干净,米香扑鼻。
「好……真好……」窃笑声起,它满意地看着眼前景象。
正待伸手时——
「铿锵——」金铁交错,寒气扑面。房内陡然灯光大亮,声名远播的赫连将军猛然出现在眼前,怒目圆睁恍如庙堂里浓眉倒竖的金刚罗汉。
「糟!」暗叫一声不好,黑影就地团身一滚躲开迎面劈来的长刀,拔腿往门外遁去。
「妖孽!」呵斥声起,面色冷厉的道者如降妖真君下凡,手擎雷火正拦在身前。掌间蓝光四射,天边闷雷阵阵。
「道长饶命!」黑影慌忙抱头求饶。
不由他分辩,惊雷轰鸣,电光大作。傅长亭俊朗的面孔比森罗殿上的阎罗更可怖。

「这就是带走豆子的妖怪?」秦兰溪蹲下身,惊奇地打量着被傅长亭用结界锁在角落里的怪物,「看起来怎么……」
这是一只硕大无比的狸猫。圆滚滚的身子,圆滚滚的脸。头顶不知被谁坏心拔去了一整片毛发,露出青光光的头皮。它有模有样地穿着凡人衣裳,可惜衣裳都被雷火打坏了,剩下几根破布条缠在肥嘟嘟的爪子上。最显眼的还是要数它那只高高鼓起的肚子。妖怪学着人的样子,背靠墙壁瘫坐着。浑小山似的肚子堆在地上,不但遮住了肥肥短短的下肢,连毛茸茸的脸也被挡得几乎看不见。
「豆子呢?」秦兰溪心急问道。
赫连锋犹豫,傅长亭的脸色比冰块还冷。
「饿……」微弱的呻吟从脚边传来。那只肥大的秃头狸猫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前爪合拢,可怜兮兮地把爪子上的布条塞进嘴里,「好饿……」
道士脸色又是一暗,绘满朱砂的杏黄道符脱手而出,正中妖怪额头。狸猫浑身一颤,一声哀鸣过後,便如被定身一般,一动不动地缩在墙角里,眸光闪闪,流下两行委屈的泪水。
秦兰溪不忍:「若不是它,那就放了吧。」
傅长亭背手而立,望着房前纷纷扬扬的落花,口气不敢执拗:「若非主犯,亦是同党。」
一连两天,无风无浪。
被术法困住的狸猫日日捂着眼睛抽泣不止。
铁石心肠的道士视若不见,手握青霜宝剑冷声逼问:「城中的孩子去哪儿了?」
「呜呜……不知道……」
冷冽如刀的目光森森盯上它硕大的肚子,道士没什么耐心,掌心一翻便是电闪雷鸣:「真不知道?」
「呜……不、不知道……」狸猫怕极了,低头把脸埋进白花花的肚皮里,语带哭腔,「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想吃块白米糕……呜呜呜……主人,主人……」
房外无风,紧闭的格窗却「哗啦」一下被吹开。漫天漫地的淡粉花瓣雪一般团团灌进屋内,罩得一天一地的迷离。
客栈内院栽了几树海棠。眼下早已过了花期,却诡异地开得繁盛。重重叠叠的花朵沉甸甸缀满一树。
跟随肆意飞舞的花瓣,一纸雪白的名帖稳稳飘落桌上。秦兰溪拿起查看,纸上空无一字,只在落款处画着一只惟妙惟肖的知了。
眉心一跳,傅长亭挥手弹出一道剑气。长袖过处,房门洞开,三尺青锋劈山倒海将夜空刺破。
剑光所指之处,一名青年男子拱手而立:「在下韩觇,来寻我家走丢的奴儿。」
他徐徐抬头,青霜剑下,不见一丝畏怯。抬脚向前一步,似无心,似挑衅,胸口正对上傅长亭的剑尖。鬼魅面带笑容,嗓音动听悦耳:「世间皆道,琅琊王尊师重道礼贤下士,全无贵戚子弟骄横刁蛮之风。原来,刀剑相向才是王爷的待客之道。」
「放肆!」道者怒喝。
「无妨。」秦兰溪缓步而出,命傅长亭与赫连锋双双收起兵刃,对着院中的鬼魅抱拳道,「下属无礼,怠慢来客。望请公子见谅。」
「好说。」他又是那般斯文面目,一颦一笑俱是人间佳客,只是不经意地,瞟向傅长亭的眼神中隐隐绰绰掺杂一丝心机,「我家奴儿走失已有两日,听闻流落此地,为王爷好心相救。在下唐突求见,一为道谢,二为将那贪吃孽畜带回去。山野精怪面目丑陋,但愿不曾惊吓了王爷。」
「不会。公子家的奴儿憨态可掬,甚是讨喜。」只是哭声太过让人头疼。笑容间,秦兰溪慢慢垮下脸,表情颇是为难,「可是目下正有一事,想要问询于它。恐怕还不能令其归家。」
「哦?何事?」像是全然不知内情,韩觇关切问道。
「本王一路行来,听闻营州境内屡有人口失踪。如此骇人听闻之事,量来恐非凡人所为,故而……」
「王爷是说,那些人都被我家奴儿吃了?」不待秦兰溪说完,鬼魅直截了当开口。他眼中波光流转,将赫连锋与笑容不减的秦兰溪默默看过,最後,视线停在了傅长亭脸上,「道长可有凭证?」
「院中妖气。」
「哦。除此之外呢?可有物证?可有人证?可曾自它肚中剖出一条胳膊或是半根手指?抑或,道长亲眼瞧见了?」
「……」被他一通抢白,傅长亭眼中寒意更甚。
二者相对而立,四目相视,彼此尽是不忿。
见状,秦兰溪慌忙劝解:「这……公子莫生气。本王只是问询而已,并非怀疑……」
「在道长眼里,生而为妖即是死罪。何况掳掠凡人敲骨吸髓,更该五雷轰顶,万劫不复了。」紧紧盯着傅长亭的眼,他一字一字说得缓慢,「既然物证人证皆无,道长依旧一口咬定我家奴儿。那就让在下出手,为道长搜罗些如山铁证吧。」
说话间,他身形暴起,趁三人不备,疾风般卷进房内。傅长亭大惊,急急回身奔进厢房。
「呜呜呜呜呜……主人……」房内,那只秃顶大狸猫抱着韩觇的腿哭得凄切,「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
瞥眼看向地面,傅长亭面色一沉,这鬼术法高深。电光火石之间,就将他施在地上的结界与狸猫身上的禁锢之术破解。
「道长既指我家奴儿有嫌,身为主人,我更不能徇私护短。现在我就拿此事问他一问,也请王爷做个见证。」韩觇神情淡漠,任凭脚边的狸猫哭喊讨饶,「山楂,你无缘无故为何跑来这里?」
「呜呜……我……」肥头大耳的狸猫哭得伤心,「这家的白米糕做得好吃……我常过来……嗯,拿一块。主人说过不许……可、可这味儿太香了,我……我实在忍不住……就……呜呜呜呜……我再也不敢了。」
「此话当真?」
「真!比针尖儿还真!」山楂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免费同影、腐剧、耽美文,关注微信公众号:男郎社
衣衫飘然的鬼只用眼角的余光看他,双眸一瞬不瞬,望着神情不屑的傅长亭:「那掳掠孩童之事呢?说!是不是都被你吃了?」
「没有!瞎说!胡说八道!」
「你这贪吃的畜生,除了你还能是我不成?」迥异于初见时的温文与城门下嫁妹时的慧黠,他面布寒霜,声色俱厉。
「真的,真的不是我。」眼见主人不信,狸猫抱着韩觇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此事事关重大。岂是你说没有就能没有?何况,我信了又能怎样?道长不信,你依然难逃雷火焚身。」口气不容置啄,韩觇弯腰,揪起它颈间的毛发,手心翻转,硬是将一粒黑色药碗塞进它口中,「空口无凭。先将你的肚子倒出来给王爷与道长看看,是不是当真不曾吃过人。」
「此药外裹糖衣,内中有虫,名曰餍虫。一经入肚,任凭内里藏物万千,一并倾倒而出,若无解药,至死方休。」彷佛说着于己无关的传说,姿容清朗的鬼魅对着秦兰溪等淡淡解释。
「这未免……」望着疼得满地打滚的狸猫,秦兰溪脸色发白。
「呕——」臭气熏天,无数辨不清本来面目的秽物沾着黏液从狸猫口中倾倒而出。
抓着赫连锋的胳膊,秦兰溪止不住掩鼻後退。
「如何?内中可有证物?」熏天的恶臭里,唯有一鬼一道不动不摇。韩觇直视傅长亭,冷冷问道。
死心眼的道士微微蹙眉,看向韩觇的目光里说不清是厌恶还是鄙弃。
「唔……」餍虫钻肠穿肚的威力之下,狸猫几乎将肚中之物全数倒尽。半晌之後,再无物可吐。餍虫却还连连在肚中作恶,狸猫瘫软在地,苦得连胆汁都再呕吐不出,一个劲地哀求,「主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道长……呜呜呜呜……」
「忍着!」满面阴霾的鬼森森盯着傅长亭,「道长可说你清白了?道长还未开口,我如何饶你?」
话锋一转,他忽地一笑,喃喃道:「怕是道长犹有疑心吧?我将他开膛剖腹给你看,如何?」
话音未落,袖间白光一闪。不顾满地狼藉,韩觇半跪于地,匕首入肉三分,狸猫的颈间立时沁出血花。
「主人!」狸猫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昏厥过去。
「住手!」两颊青白,秦兰溪挪开眼,不忍再看,「误会一场,是本王轻妄了。」
韩觇身形不动,勾起嘴角,慢腾腾将道者的脸一寸寸扫过:「道长以为如何?」
「……」被赫连锋紧紧抓住了手腕,傅长亭无奈地抿紧双唇,怒视着这大胆放肆的鬼。
「杏仁。」好整以暇地起身,韩觇慢慢收回匕首,「把这贪吃鬼带回去。」
「好咧!」一只黄毛兔子应声从门边跳出。比起狸猫的肥硕,这只兔子瘦得离奇,两颗露在嘴外的金牙煞是惹眼,金光灿灿,奇大无比。
兔子蹦到狸猫身前,左瞧瞧右看看,歎了一口气,嘴里喃喃不知说了句什么,扛起狸猫一步三摇地向韩觇走去。
「慢着!」见他要走,傅长亭不假思索,拔剑就拦。
「道长是要疑心我了?」他回眸,琉璃般透净的一双眼,湖水般粼粼闪光,波光荡漾,暗藏无数诡谲,「那我也自证清白一番吧。」
话音未落,韩觇举掌在傅长亭眼前一晃,细细长长的手指间赫然又是一粒黑色药丸。
眼见他昂首就要将药丸吞下,秦兰溪慌忙劝阻:「公子不必如此!」
韩觇收手,挑着眉看傅长亭。
僵持许久,道者终是垂下了长剑,斜跨一步,侧身让他离去。
「哼!」低哼一声,韩觇撩起衣摆,从容跨出房门。像是在教训山楂,又像是在说予旁人听,犀利的言辞声声敲打着道者的心,「生而非人,便是你我洗脱不去的恶骨。莫怪道长抓你,谁叫你是非人!可知世间哪样事最难忍耐?一个『冤』字足以压得你生生世世不得翻身,十八层地狱下剥皮去骨也消不了你的污名!呵,凡夫俗子犹且知晓名节二字,又有谁知,纵然是妖,也是要清白的。」
夜幕下的海棠开得张扬,漫天飘飞。轻薄而细小的花瓣自韩觇的衣袖间飞过,被风吹拂着,沾上了傅长亭的衣襟。
鬼气,跟着花香一起萦绕在他的鼻间。芬芳甜美的是花。那苦涩悲凉的呢?是谁的心曲?
「即便是人,也难有如此激狂偏执的。」秦兰溪摇头感歎。
傅长亭倏然回过神,将衣襟上的花瓣拂去。再抬头,依旧是那玉树临风却又冷面无心的道者。
若不偏执,又怎会不愿轮回转世,反而徘徊辗转,苦苦坚守人间呢?鬼,总有一番执着。

两天後,一身是血的豆子出现在东城门下。
睡梦里的孩子一个劲地说胡话,「阿莫、阿莫」地哭喊着玩伴的名字。问遍了左邻右舍,可谁家都不曾有名叫「阿莫」的孩子。
夜间,豆子醒来,不停地大哭大喊:「救他,救他!阿莫,阿莫还在那儿!」
人们半信半疑,提着灯笼,举着火把,摸到了距城门三里开外的一个芦苇丛里。除了一大滩血迹与血泊中一只被咬破了肚皮的小蛤蟆,根本找不见孩子的踪迹。
「怎么回事?」秦兰溪问道。
「妖。」瞟了一眼那只肢体破碎的蛤蟆,傅长亭语气平淡,「寻常小妖,刚修得人形。遇上道行高深的同类,便与手无寸铁的孩童无异。」
秦兰溪的表情瞬间变得沉重。
同类相残,不单是人,妖也相同。世情冷漠,一句口角,半个铜板尚能引出一场纷争,更何况偌大天下,寸寸山河。
人们循着血迹往深山岭深处走,墨黑色的血滴蜿蜒着,延伸进一个散发著阵阵腥臭的洞口。
傅长亭手擎长剑,当先举步进洞。几个胆大的青年犹豫了一会儿,连同秦兰溪和赫连锋一起壮着胆子摸索着跟在他身後。方进得洞中,顿时大惊失色。但见内中正盘着一条粗壮大蛇。遍身鳞甲,身躯粗长,坚硬如铁的黑色鳞片下正汩汩冒着血流,惹得它怒气勃发,一双暗黄色的眼睛灯笼般悬在上方,凶光毕露。
这哪里是蛇,分明是修得异形的小龙!同行的青年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向外飞逃。
青霜剑寒光点点,引动九霄雷火。傅长亭眉峰微挑,眸间凝霜。风云怒,天雷动,地撼山摇。他立于一片湛蓝火海内,莲冠高耸,衣袖翻飞,冷眼看着面相丑陋的妖孽在雷火中翻腾哭嚎,从高声怒骂到哀声讨饶,及至寂灭无声。
「天师、天师不会放过你!」它犹有不甘,怒吼着呕出最後一口怨气。
火光耀目,缀着苍蓝色滚边的雪白道袍因熊熊雷火而染上青蓝色的微光,傅长亭长身而立,喃喃将法诀低诵,眼底一派默然。
後来,人们从洞内的灰烬里挑拣出了孩童衣衫的碎片和玩具的残骸。原来那些不见的孩子都被蛇妖吃了。人们说。
「这可真是咱们城从没有过的怪事。」
「怎么没有?听我爷爷的爷爷说,咱这地方,从前就不干净。闹鬼的事多着呢!」
「吹吧,你就可劲吹牛吧。谁信呀?」
茶馆内比往日热闹许多,或许是因为除了妖孽,路边的行人也比以往多出不少。
秦兰溪放下茶盅,怅然感歎:「看来,当真冤枉了那只狸猫。」
碗中茶汤清澈,碧透如玉,就像那鬼望向他时的眼睛。傅长亭盖上盖碗,那鬼的眼睛消失了,那鬼的身影却飘荡在脑中,挥之不去。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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